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新皇上位那日,便是她派人潜入宫中杀他之时。尚隐一手按着算盘,一手持着账簿,并未分心瞧她,拨弄几番算珠后,满意颔首道:“你依着当初与他的约定,断了与大皇子的联络,又暗中收购下皇都周边的全部兵器铺子,以双倍工价为周辞制兵,这下好了,钱可不知不觉,都流入咱们口袋里了。”他今日看起来心情颇佳,抬手抛给持盈一包鼓鼓囊囊的金叶子。“谁稀罕这玩意儿。”她玩笑着丢了回去。“不稀罕吗?”尚隐佯装不信,又将袋子递了过来,“你暗自训练的那些杀手,待成事之后,可是要拿大笔银子封口的。”持盈望着那袋子,踌躇片刻,接过手中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私下训练暗卫数年,我从前只当你是女子,心有不安,不曾想……你竟是为了这个。”尚隐摇摇头,“虽是小小女子,可野心却一点不小呐。”她收好钱袋,皮笑肉不笑道:“过奖。”“不过……”他稍稍凝眉,“若真想永绝后患,待用完之后,该悉数杀了。死人,才更让人放心。”她沉吟片刻,想起昔日数月禁闭的养心殿。“我若那般做了,同狼子野心之辈又有何区别?”“可你心慈,却往往会给旁人留下伤你之机。”“我是善良,又不是蠢。”她睨他一眼,“这些暗卫,从前都是穷山僻壤之地的贫苦人家,我早就以帮扶之名,让其家人去咱们的庄子上劳作,报以高薪。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如今怕是赶也赶不走了。事成之后,这些人若是管不严自己的嘴,那他们的家人,自然都是我砧板上的鱼肉。”“你……”尚隐一时语塞,小声道,“原来你早就想过。”“用人不疑,是我待人之诚心,可有所防备,是我自保的手段。”她莞尔,“和你学的,尚老板。”“别瞎说,我可没疑心你啊!”“没疑心啊……”她笑眯眯绕至他面前,忽地抬高了声音,“没疑心那你截我送往京城的书信做什么!”尚隐骤然被戳穿,一张俊脸咻地红了。“凶什么!我我我……我怕你说话不算话,不愿再当这个二当家,又想回宫中做娘娘去!这不,我看见收信人不是皇帝……我,我也没拆啊!”她冷哼一声,抱胸道:“我当然知晓你没拆,你若拆了,我也不会和颜待你了。”“之后的日子,你打算留在皇都中吗?”“是。”她环顾四周,又将那金叶子抛了回去,“你这处院子不错,我买下来住罢,一袋够不够?还有,你可有法子……帮我往宫中送一样东西?”“北燕皇宫之中啊……”尚隐想了想道,“最多只能送到御膳房,不能再多了。”她暗自斟酌片刻,道:“御膳房也成。”说罢,她自腰带上解下一个锦囊。“只消混在送往鸣鸾宫的食盒里。”当日,被软禁在鸣銮宫中的思虞自食盒里拿出一只锦囊,上面绘着如何逃至宫城上的路线,以及让她假意自戕,实则当着众人,念出一封手书。手书名曰《罪己诏》。她虽不明白持盈这样做的意图,但是她想起持盈曾经握着自己的手,问她,“你相信我吗?我一定会去救你的。”那时,她眸中澄澈,一如幼时。她好像……始终真的把她当亲姊。思虞将锦囊小心收好,决意信她一回。周辞发动宫变那日,正值深秋,头天晚上正好下了泼天的雨。雷声与雨声混杂一处,稍稍掩盖了无尽的厮杀与哀鸣。行刺,还用这样并不致命的武器?难道只是为了给他添堵吗?“派人搜城了吗?”“回陛下,搜了,一出事儿便搜了!”“城中可有异样?”“……没有。”他摇了摇头,“今日霜降,城中有傩戏除晦,主干道聚集了甚多百姓,纵然如此,咱们细细看过,并无身穿劲装面色有异之人。”“究竟是何人……他都已经死了……可除了皇兄,还有谁会与朕作对……查!给朕去查!”周辞面色不善,看向身边的贴身侍从,“吩咐你给她的酒可送去了?”“回陛下,已经送去了。”“知道了。”周辞不耐道。一连折腾数日,将将尘埃落定,他总算能松快片刻,刚往身后的龙椅靠去,却听见外面又传来此起彼伏的“护驾!护驾!”他当即警惕起来:“外面又怎么了?”下一瞬,便有宫人来报:“不不不不不好了!陛下!娘娘她,娘娘她握着剑,往宫墙去了!”“宫墙?她去宫墙做什么?”此时的持盈自己也带着傩面,匿在人群之中,忽看到城墙之上多出一抹艳色。她站定,抬眼望去,只见是一袭水红衣衫的思虞。思虞望了望离她数丈的地面,俨然有些害怕,飘摇衣袂之下,握着的是抖若筛糠的长剑。残阳笼罩在她身上,折映出一层碎金。诚然,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一幕甚美。故而越来越多的人往她这儿望去。她从前……也是这般决绝地立在宫墙之上的吗?面具下的杏眸添了丝哀伤,持盈不自觉地攥紧了拳。与此同时,扮做王时日夜奔波而来的季珣亦看见了这一画面,旧日的恐惧一瞬间悉数涌上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