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东跨院那间偏厦,离嫂子这间正房算不得很远,嫂子若有事,便喊菊生来叫我便是。菊生年岁小,便住在嫂子厢房这边,嫂子有事尽可以叫他的。”秦淮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终还是推门进到了房间里。几天没有人住过的房间里,有一股散不去的腥湿和潮气。秦淮飞快地按亮了客厅的灯,刹时间,挂着钟仁长衫的衣架、一边躺椅上的水烟、尤其是他素常翻看的几本艳情书籍,扔在床头上,无一不在提醒着自己,那个阴鹜变态的钟家大少,曾经在这个房间里,让自己每天都在小心翼翼,日夜提防。秦淮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紫檀木大床前,刚想在床边坐一坐,却忽然想起那日在家庙被关押在空屋子时,曾经做过的那个恶梦。梦里的钟仁便是在这张床上,七窍流血,掐着自己的脖颈质问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和钟信要了他的性命。那画面是如此的鲜活,让秦淮在空荡无人的房间里,忽然从一根根头发丝里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只觉周围的一切像是都忽然间变得逼仄起来,每一样和钟仁有关的东西,好像都在夜色里不断向自己逼近。他感觉心越跳越快,整个人也越来越紧张,终于挺受不住,拔起脚来,几大步便跑出了房门。门外一弯冷月,寂然无声。秦淮深深呼出一口长气,月光下,四周的奇花异草散发出阵阵清香,让他原本恐惧的心情,慢慢沉静下来。他顺着院中的小路,有些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不时有不知名的香花在一边的瓷盆里开放,引得秦淮偶尔驻足片刻。不知不觉,他顺着一个月洞门走到了主院之侧的跨院里。那跨院离秦淮所住的正房倒也算不上甚远,只是隐在后面,倒也小巧清静。秦淮心里还在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也在纠结自己忽然间给下人一个下马威,到底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不过,当他想到会客厅里钟义志得意满的神情,又想到钟秀花言巧语下,却急忙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贴身丫头,秦淮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一株气味异常香甜的花树旁,深深吸了一口那树上传来的香味。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无需后悔,毕竟在这深宅大院之中,一个没了丈夫庇护的孀居寡妇,就像这满院的繁花一样,若要自保,便须带刺!秦淮正站在那花树旁暗暗思虑,一边的厢房里,忽然走出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他大概刚刚在房内擦了身子,此刻夜深人静,便只穿着粗布长裤,挽着裤腿,踩着布鞋,精壮的上半身上还隐约可见细碎的水珠。他手里拎着一把装满水的喷壶,径直走到那棵树前,对着一树花枝便喷了开去。“哎呀!”忽然被喷了一身水珠的秦淮失声叫了出来,一边的男子愕然一怔,目光一凛,两大步便从树的另一侧绕过来。待到看到眼前被自己喷了一身水珠的人竟是秦淮,不由脱口道:“嫂子,怎么是你……”看着眼前被自己喷得一身水湿的秦淮,钟信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便是素来不动声色如他,也没有想到夜色中的花树后会有人在,而这人,竟是嫂子。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大喷壶,却不知道壶身已经歪斜,正有水不断从壶嘴里流出来,顺着他的粗布裤子淌下去,他却浑然不知。眼前的男嫂子还穿着方才入房时那件长衫,在月光下,水珠在黑色绸缎上滚出剔透的光,并隐隐可以看见里面透出中衣的一抹白色。“嫂子,怎么是你……真是对不住,是我太莽撞了,倒喷了嫂子一身的水。”秦淮也同样呆住了。这会子正神色怔忡、思绪不宁的他,完全没有留意钟信从房中走出来时,发出的一些细碎声响。直到清凉的水丝从天而降,瞬间喷了自己一脸一身之后,他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竟在无意之间,走到了钟信所在的东跨院里。“不关叔叔的事,原是我嫌那卧房里有些潮闷之气,便出来信步走走,看看院子里的花草。谁知竟无意间走到叔叔这里,因见这棵花树的香味甚是特别,便不自禁站住多看了些工夫。这么黑的天,我身上又是黑色的衣服,你自是不会留意。”他一边说着,一边便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只是水过衣湿,丝绸又细透,这会子已然湿贴在身上,倒显出一副修长紧致的好腰身来。钟信的目光在他的身上略扫了扫,便急忙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腿腹间已经被水湿了大半,急忙将喷壶放在一边。“嫂子身上湿了,莫沾了潮气,不如老七这便送嫂子回房,抓紧换身衣裳罢。”秦淮听他这话,下意识便把目光向正房处瞥了一眼,却皱起了双眉。这工夫,方方从满眼皆是钟仁印迹中挣脱出来的他,实是不想立即又回到那压抑逼仄的卧房中去。“这天气热得很,弄上一点子水,反倒解了些暑气。我因见这些花草长得好,倒想再多看几眼,却也不急着回去,只是这长衫湿得狠些,我且脱了它便是了。”秦淮口中说着,便伸手解开黑色长衫,只露出里面那套白色的中衣衫裤来。他嘴里说不想即刻回去,钟信便也不作声,只躬身上前,接了他脱下的长衫在手臂上搁着。待看见秦淮那件白色中衣时,却瞬间眯起了眼睛。原来他穿着黑色长衫之际,身上虽有水痕,却并不明显。而这一身白府绸的中衣,被水略湿一些,便愈发显得轻透,在月华之下,几乎是连他身上光洁的肉皮都看得一清二楚。秦淮自己却并不晓得这衣衫在月光下如此薄透,他拈着一旁花树的枝条,一边轻嗅,一边对钟信道:“我方才见这院子里的花树又和其他地方不同,竟是繁盛葱郁得多。心里面正纳着闷,现下看你这样子,便知道是你的功劳了。”钟信让自己的眼睛尽量与嫂子的身子错开,低声道:“老七素来在闲暇时,确是爱育养些花草树木,打小时便是这样,这些年倒也惯了。一天不打理打理,便总觉得像少了点什么。”秦淮看着身前的繁花,点了点头,道:“草木虽然不懂人言,看起来却也知道珍惜恩德,你若对它好了,它便生得更加的繁盛,连带着香气都馥郁得很,也算是知遇你这样辛勤照管的主人吧。”钟信微微抬起头来,在秦淮的脸上深深看了一眼,似乎觉得眼前这个男嫂子,总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明明看在眼里的他,又还是那副骨肉均匀的身段,净白的脸颈,连眉梢那颗胭脂粒,也依然在原处,并无二致。秦淮和钟信说话间,因见他赤着上身,结实紧绷的肌肉总是不经意便晃进自己的眼,便索性低了头,却不料目之所及,又恰是钟信被水打湿的粗布裤子,此刻软软地粘在腰腹和大腿上,倒凸显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轮廓。那轮廓让秦淮一下子便想起,在家庙接受官家脱衣查验时,自己在钟信身上看到的那个骇人物事,一张脸不自禁地便发起烧来。他心里面越是窘迫,眼睛却像是中了邪,偏生落在那个地方,移不开去。为了化解这份羞耻,秦淮强迫自己转过头,指着身边那棵花树道:“对了叔叔,我方才看了这些花草,便是眼前这株,当真是与众不同,我站了这么许久,却还觉得这花特别得很,倒像是时时会有变化一样,想来定是我的错觉了。”钟信转过身,面向身旁那株一人许高的花树,躬身道:“嫂子果然是好眼力,这花便是在整个园子里,也是有些纳罕的。”他略略站直了些,伸手拉下一根花枝,细细看了会,才轻轻摘下两朵,放到秦淮手中。“这花名叫四时锦,咱们这边非常少见,原是建这园子的时候,托人专门从南边运来的。嫂子你细看这两朵花,明明是同树同枝,却又各有不同,花瓣有单、双两种,这倒也罢了,奇的是这花在一天一夜之中,会变出四种不同的颜色,早晨时花瓣为淡红色,正午则变成白色,待到下午三时左右呈粉紫色,而现在这个光景,却变成了这种玫瑰色。嫂子方才觉得它像是在变化,便正是它从紫色向这玫瑰色转变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