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碧儿这样在他身边有机会的丫头,亦无隙可乘,自己一个二房小姐的恋人,又哪里有机会和七少奶奶有太过密的接触。他一边有些不情愿地继续摸着碧儿的手,一边闷头思虑,脑海中却忽然跳出个主意,不由便面露喜色。“我倒是忘了一件大事,正要亲自到钟家拜访,只因为再过三天,便是我家老太太六十大寿的好日子,我便请各房的太太奶奶并各位爷们儿,都到我们家园子里聚上一聚,那位大房的寡妇,现今的七少奶奶,自然也是要请来的。”碧儿先是一怔,迅即反应过来,面色变了变,狐疑道:“安少爷便是请了七奶奶上门,可是在那种日子,人多眼杂的,你又能如何?”安醒生眯眼一笑,忽然抻手挑了她下巴一下,“我自是有我的安排,只不过少不了你的配合,也便是了。”安家做寿的请柬,果然翌日便由安醒生亲自上门,送到了钟家大太太何意如处。毕竟同为香料世家,像老太太过寿这样的大事,这些豪门大族自是要互相捧场。更何况安醒生又是钟秀名正严顺的恋人,有可能便是未来钟家的姑爷,所以这个面子,钟家于情于理,都是要给的。何意如素知这种场合之下,那些豪门大宅的阔太太娇小姐们,最爱的便是八卦别人的隐私。她因钟信与秦淮之间,既是小叔娶嫂的关系,而秦淮本人,又是个出身不好的男人,所以知道若他二人去了,必将成为众人的谈资。届时自己,亦不能免了尴尬。因此上,她便寻了些借口和由头,推托着不欲让他二人前去。谁知安醒生听得她这番说辞,却微微变色,不仅极是坚持,更强调大房里诸事不顺,大少爷初殁,三少爷又病重在床,若他二人再不去的话,岂不是显得钟家大房确已经后继无人,倒落了人家的笑话。话说到此处,说得何意如竟无法拒绝,便只得应允。待钟信看到菊生取来的安家宴贴时,他正在帐房内算着当季的收支帐。听闻安家大少爷为了力邀七奶奶前去赴宴,在大太太面前险说破了嘴,钟信皱了皱眉,和一边的菊生对了对眼神。他放下手中的帐本,却从抽屉里摸出一张雪浪纸,看似漫不经心地在纸上涂抹起来。待他闷声画了半晌,菊生便引颈看去,却见钟信画的竟是一张楚河汉界的棋盘。而在棋盘之上,又画了一枚即将过河的小卒,却不知代表何意。他思虑一会儿,忍不住悄悄问道:“七哥,看那边的动向,竟是要借着宴席采取主动,却不知咱们,该如何应对呢。”钟信的笔在那枚过河小卒的旁边胡乱勾画着,低声道:“他既这般想要钟家的东西,便给了他,也就是了。”菊生惊道:“给他?”钟信将笔扔到一边,伸手去抽屉里抓了一盒洋火出来。“给了他想要的,他自然会消停一阵,这工夫,也只有先如此了。若是将古话反说,便算是攘内必先安外罢。”他一边说,一边便将画了棋盘的纸伸到划着的洋火上。菊生眼尖,便朝他方才在过河卒旁边涂抹的地方看去,却不料一下子便白了脸。原来那地方只写了一个小小的汉字:嫂。菊生眼见那白纸瞬间烧成了灰末,咬了咬牙根儿,终开口道:“我虽是不懂七哥心中的种种谋划,可是却想问上一句,不知七哥是想怎样将那东西,让对方得了手呢?”钟信听他忽然有此一问,倒怔了半晌,淡淡道:“自是要顺其自然,才能让其以为施计到手的,必是真物。”菊生的脸色又苍白了些许,道:“若是这样,岂不是要从奶奶身上得到此物,才显得最真?可是七哥,我暗中跟随对方多日,知道他的癖好,他可是极好男色之人”钟信抬眼看了看他,双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光,只是到最后,却终是一言未发。这几日,钟信在晚上的工夫,倒忽然苦练起毛笔字来。秦淮心下觉得奇怪,自己知他素来擅长临摹画作,可是现下看他这笔下的簪花小楷,竟也写得极是漂亮。而且他写出的字迹,又好像和钟家老爷生前留下的不少题字,极是相像。只不过让人纳闷儿的,便是钟信写来写去,却都是一些外人眼中很古怪的字眼儿。桂花蕊、甘松子、苏合、安息、郁金、捺多、和罗、丁香、沉香、檀香、麝香、乌沉香、白脑香、白芷、乳香、伽南香、水安息、玫瑰瓣、珍珠、冰片……只是这些东西在秦淮眼里,却并不觉得古怪,因为那分明便是“钟桂花”秘方中的各种香材。因见他写了一遍又一遍,过后又皆在炉上烧掉,秦淮便忍不住低声问道:“叔叔心中既已记牢了方子,现下反复临习这些香材,却又是为何呢?”钟信刚好写完最后一味香料,正将那纸放在火上烧了,听他相问,倒忽然有些异样地看了秦淮两眼,道:“近日天气渐凉,渐渐有了初秋的影子,倒不自禁的,让老七想起‘多事之秋’这几个字来。所以我想让嫂子,再将那守贞锁穿在身上,而那锁里,亦藏上我誊写的方子,不为别的,只当是有不可测防之事时,以假乱真,也可挡些秋寒。”秦淮略有些愕然地看向他,见他朝自己微微点头,脑海中一阵急转,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可是不知为何,却又总觉得眼前的钟信,倒像是云隐巫山,半明半暗,竟有些叫人捉摸不透。浑不似前些天里,四时锦下,那个双眸清澈的浇花人。一时间,秦淮莫名便在脑海中,又想起小说结尾处那个独登高处、孑然一身的钟信。这联想让他身上微微一冷,倒真的像对方所言,感觉到一阵乍起的秋凉。究竟他对自己,是如他所说的那般呵护秋寒;还是拿自己当作那四时锦一般,取其多般变化,好以花袭人呢?在赴安家祝寿的那日清晨,秦淮终又将那守贞锁穿在了身上。只是这一次,锁虽未变,然那锁中暗藏的物事,却已经换成了老七誊写的赝品。在将那方子密置之际,秦淮发现,无论是纸张做旧的程度,还是纸上与钟老爷几无二致的字体,都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必可以瞒天过海。他暗暗点头,这老七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的一副好手段。所以那方子外表再像,内里的瓤,却必定早已物是人非。钟家现下人丁不旺,三少爷钟礼与于汀兰皆是病得不能动,六少爷钟智还远在广州,钟毓夫妇此时算不得钟家的人数,所以宅子里真正能去安家贺寿的人众,总不过三位太太、钟义钟秀兄妹及老七夫妇。只不过安家豪奢,在邀请客人之时,都标明了可多带贴身仆众,这样服侍起来,客人自是感觉舒心周到。所以钟家各房,便也各自带了贴身丫头前往。而泊春苑目前上得台面的,自然便是大丫头碧儿。众人在花厅聚齐时,何意如看了看厅中这些人,便不由叹气道:“想往年若有这般宴请等事,咱们家上上下下盛装出席,那叫一个齐整,眼下走得走,病得病,倒真让人打不起精神。本来老六和老二媳妇若都在的话,以他二人的口齿,便顶得过半屋子的人热闹,谁知这会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个远行不归,一个倒病得没了头尾。这叔嫂二人,也算得是有缘有份,行起事来,总是共进共退,倒像是一家子般。只可惜老六最关心汀兰肚子里的孩子,若他回来知道孩子已经没了,还不知该如何心疼难过呢!”她语气平淡,说的又是家中闲言,可是这话听在二房诸人耳中,却偏偏字字如针,扎心的疼。要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关于孩子的一些秘事,在钟家,又怎么可能不透到大太太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