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宋见他的第一面,想的是:“这个弟弟我曾见过的,真像十年前的我自己。”
“您好,交警和保险公司我已经联系过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您这边也给保险公司打个电话吧。”他说。李斯年“嗯”了声便掏出手机,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吕宋呆呆地站着,他听出了这把年轻的嗓子,是今天张乔山手机里传来的那一个。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朝车的后座看去,一个深刻的剪影立在咖色的玻璃上,也是一个永远忘不了的形状。
那是张乔山。
他把窗户放下来一点,一双黑色的眸看向吕宋。两个人在浓浓的黑夜中,车流的百鬼夜行中互相凝视了一会儿。
刚开始的时候吕宋什么都没想,只想看看六年后这个人的样子,生怕下一秒就忘记了。
后来他忽然想到,他在生育后第一次鼓起勇气打的电话,为了救小石头给他“妈妈”打的电话,这个人无情地没有回电。
他率脱离了视线的交融,和年轻男人微笑了一下,转身回到李斯年张狂的跑车里。
后来的交涉里,两个人都没有下车。双方谈妥了赔偿,李斯年便回来了。
他发现吕宋陷入了前所未见的沉默之中,一个人是幽闭无光的,头靠在车窗上,眼睛盯着无物。
李斯年问了声“先把你送回去,…你怎么了?”
吕宋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他被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狠狠扼住了喉咙。离开张乔山身边,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会找新人,但是这一个这么完美,他自己相形见绌。他会和张乔山一起上班,一起回家,给他做饭,为他洗衣,甚至帮他温床。
奢望一个人给自己长久的专属是一件很傻的事,但是吕宋怀抱着小小的愿望。他仍觉得张乔山或许在某个时刻曾对自己动过心,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而已。
事实上真是这样,令人可惜的是,谁都没有先开口。
吕宋想自己真是个痴人。他和以往做的一样,把头靠在车窗上想要抖一抖脑袋,却发现李斯年的车减震太好,头纹丝不动。
这个城市说大很大,说小只是弹丸之地,他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和张乔山见面了。
他的身姿因为生产已不复往日的清瘦,肚子上是条条棕色的妊娠纹,一张脸也有了岁月的磨损。
这样一个自己,就算能回到张乔山身边去,也是一个不完美的配件。与其自取其辱,还是躲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李斯年把车平稳停好,他想吕宋一定是今天一下子经历了太多波波折折一时没有缓过来,或许明天就冷静下来了。吕宋和他说了感谢、再见,一个人走进了楼道。
楼道的灯是声控的,但是吕宋走得太安静,没有点亮任何一盏。
杨星城已经早早被吕宋轰回家了,一个人看电视综艺,手上写着一本日记。他藏着掖着,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少男心迹。
看到吕宋开门进来,他马上合起本子走到了吕宋面前,问小石头的情况。听到吕宋的报喜,才放心下来,说要去厨房给小石头榨胡萝卜汁。
吕宋笑着拍了拍杨星城的脑袋,说:“我去卧室收拾些衣服。”
他找了个行李包,收拾了吕岫的五套衣服和小内裤,吕岫叮嘱过一定不要拿那条印着西瓜的,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吕宋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天下来,身心俱疲。他难得允许自己没有形象地乱躺,随意地倒在了床上。
周围的床品散发着淡淡的太阳味,是杨星城下午从阳台收进来的。他从床头柜上拿来了自己和小石头的合影,放空地看了很久。又把相框从后面拆出来,是他和张乔山毕业那天一起拍的照片。
他那时没有其他想法,只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毕业离别的伤感一点儿也没影响到他。
摆在他面前的,是和张乔山的阳光大道也好,荆棘小路也好,他都甘之如饴。
张乔山回到公寓,让正欲脱鞋伺候的白敬微回去了,他暂时忘不了吕宋伤心的那对眼睛。
从前的它们,永远清澈闪亮,充盈着对过去的缅怀、对今下的满足、对未来的希冀。
可是六年没见,吕宋的眼睛变了。首先是他的眼尾,有了几根细细的线。再是他棕色的瞳孔,覆上了一层宁静的神色。唯有一潭眼白,干净而纯洁,一直是那样的。
他和以前相比,真是有了天差地别。就像是,岁月的风沙慢慢打磨沙漠的岩石,使他从直楞楞的一块变成了圆润的卵石。
可是今夜,他的眼睛里尽是悲伤的感情,是身边的男人对他不好么。啊,那个男人,和六年前遇到的不是一人,吕宋又找了一位么。想到这里,张乔山自嘲地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