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玲珑绣坊回来的那一日,谢斐就再也没去过国子监,而是选择在府上读书。
当日谢危楼的那一巴掌,狠狠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脸伤养了足足一个月才看不出巴掌痕迹,而右腿腿疾反复,直到今日还隐隐泛疼。
他恨透了所有人,恨父王的漠视,恨沈嫣的无情,恨那日街上所有看他笑话的贱民,还恨毒了府上盯着他脸看的贱婢!
直到听闻武定侯府出了事,了解到沈嫣爹娘的死因,谢斐才慢慢地冷静下来。
原来当日玲珑绣坊内,她并非有意淡漠疏离,只是心里藏着事吧。
王氏毒害她的祖母,忠定公夫妇之死也另有蹊跷,所以才没有心思与他谈情说爱。
父王教训得没错,他的确未曾设身处地替她着想过,凭着一腔热情,在她家事缠身、一团乱麻的时候去找她的不痛快,阿嫣岂会点头跟他回来?
至于父王,不过是考验他罢了,毕竟和离再娶并不是什么光彩事,父王偏心阿嫣,只是觉得镇北王府对不住她,他想要将人重新娶回来,必然要接受诚意的考验。
玉嬷嬷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错,父王多年征战在外,军中纪律森严,而他成天面对的都是军中部将和北凉俘虏,刀剑一旦出鞘必然就要见血,他没有学过如何管教自己的孩子,对待他这个儿子,用的还是军中处置部下的手段,所以才格外严厉一些。
父王还是重视他的,否则这么多年如何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这些日子,谢斐收了心思,在家中读了几日书,还请来府上懂手语的丫鬟恶补手语,等再见到阿嫣时,他便能够看懂她所有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谢危楼进门之时,谢斐才慢吞吞地让那教手语的丫鬟下去。
父王不是想看他的诚意吗?这就是他对阿嫣的诚意。
那丫鬟在谢危楼面前躬身施了一礼,随即便下去了。
谢危楼目光淡淡扫过,谢斐心里发毛,对那天的一巴掌尤有恐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起身,将手中狼毫放回笔山,“父王,我听说岳丈之死,与阿嫣大伯母一家有关,是那京卫指挥使勾结兵部尚书下的狠手?”
谢危楼负手走到他面前,眸光暗沉,步伐慢慢逼近,尽管没有说什么,屋内的气氛却在霎时间冷凝,静得只有男人威严沉稳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让人震栗。
谢斐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难道他妻子娘家出这么大的事,他做丈夫的,连问一句都不被允许?
夏日天热,尽管书房内安置了冰鉴,谢斐还是感到一阵阵闷热,他扯出个笑来,话中带着讨好的意味。
“父王,这几日阿嫣心情定然心情不佳,我……想去瞧瞧她,还望父王应允。”
他考虑了好些日子,前两次要么将阿嫣骗出来,要么派人暗地里跟踪,他再上门围堵,这样的见面方式,任谁都会抗拒,阿嫣自然也会以为他别有目的,或者是想惩罚她什么。
诚然和离之初,他的确有过惩罚她的想法,哪怕是玲珑绣坊那一日,泼天的恨意都快要冲破他的血管。
想将她抓回来拆骨入腹,看她在他身下泣涕涟涟地求饶,说她错了,她不敢再逃,会永远地爱他,如此这般,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说实话,倘若不是父王横加阻挠,上次他就能把阿嫣带回来了!
但是说这些都没用了,谢斐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父王一生严明,只要父王在这,他就不可能通过一些手段将人带回来。
只有求父王做主,慢慢地让父王相信,他对阿嫣的喜欢胜过一切,他才能正大光明地将人追回来。
然而这句话就如石沉大海,并没有得到回应。
谢斐抬眸对上谢危楼的眼睛,心中突如其来一阵胆怯,掌心也频频出汗。
“父王,我……我想重新和她在一起,便不会再做从前那些荒唐事,我想从头开始,好好待她,让她慢慢接受自己……”
谢危楼似乎没有听他说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拿起书案上的文章,“国子监博士宋文对经史子集很有研究,罗栋长于水利、货殖,秦仲亭的字是一绝,有机会向他们好好请教。”
谢斐不知他为何不正面回答,但对于功课上的指导,还是颔首应下,迟疑片刻,又磕磕巴巴地开口:“父王,我同您说的事……”
谢危楼的目光淡淡落在他脸上,看了许久,眸光说不上阴沉,但就是透着一种难言的威压,能将人的筋骨一寸寸地碾碎。
“父……父王,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谢斐牙关打战,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谢危楼沉默片刻,倒从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中看出另一人的影子。
“没什么,”继而淡漠一笑,“只是坊间传言,说你我父子模样不大相像,本王只是在想,是否当真不太像?”
嗓音凉薄轻慢,却又掷地有声,就连门外侍立的下人都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