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辞收了伞斜倚在门边,一时无话,只听得阶前淅沥雨声,如珠落玉盘,奏鸣在天地间。
颜清辞虽然平常大大咧咧,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之前听府上的管家说沈寒自小父母双亡,便觉得他这般冷酷的性格该是与他的家庭有关。
良久,颜清辞试探性地缓缓开口:“你是不是……想你的爹娘了。”
沈寒眸色沉了沉,没应声。
颜清辞贴在门边继续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娘在我出生的时候便去世了,我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从我很小的时候身边的人都说我是个不详之人,是我克死了我娘,还说我爹也是因为有我这个倒霉女儿的拖累才一直续不了弦。”
门外的人顿了顿,声音中似有些哽咽,却清了清嗓子压了下去,继续柔声道:“所以我自小便是一副欢欢喜喜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不是不思念母亲,不是不悲戚,而是不敢,我多怕我只要稍微在爹爹或者外人面前流出一点眼泪,他们便会厌弃我,觉得我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可怜虫,所以不管多难过多伤心,我都是那般相安无事的样子,我希望大家眼中的颜清辞是一个无忧无虑能带给他们快乐的人,我想若是母亲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颜清辞的话落在沈寒耳中,却砸在他的心上,一直以为像她那样爱笑美好的人该是生不出什么烦恼丝的,原来不是没有,而是被她隐藏的太好了,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明媚,相反地,她有一颗琉璃般易碎的心,却在外面罩了一个铁铸的外壳,多少次夜不能寐时她也会念着母亲偷偷流眼泪吧。
门外的人语气突然松了松:“不过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呀,我虽遗憾未感过母亲的疼爱,却庆幸我不是一人行于世间,有爹,有醉禾,有王爷和李大人,还有初一,一想到有这么多在乎我的朋友,便会心生出很多的勇气,来时的路再难,也总会走过去的,对吗?”
听颜清辞说话的时候,沈寒不自觉便踱步到了门边,此刻倒是冷笑了一下,依旧是那般能让人如坠冰窖的音色:“你有朋友,我没有,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十四年前他从那场大火逃脱后,便晕倒在了一片树林里,最后被玉魂楼主捡了回去,给他取名九刈,刈者,杀也,他便从此走上了嗜血夺命的路,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亡魂惨死在自己手中了,只是渐渐练就了数十米外一颗石头取人性命的功夫,十数年间也不是一帆风顺,多少次他都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那一身的伤疤都是一次次劫难。
曝尸荒野,这是他早就为自己想好的结局。
“才不是呢,你若是死了,起码我会知道,不过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能保护我,我自然也能保护你,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你和你的命都是我的,我不许你死。”清脆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将沈寒的思绪扯了回来。
“我不许你再妄自看轻了,我便正正经经告诉你,你对于我颜清辞来说很重要。”
沈寒推开门,一下正对上门外人的双眸,沉声道:“有多重要?”
颜清辞怔了一下,突然抬头见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天色被冲刷地蔚蓝透亮,日光柔和安谧,一道彩虹兀自斜在空中,氤氲水汽中朦胧出七彩颜色,实在美极。
颜清辞指了指那道彩虹:“就像彩虹。天色阴晴雨雪,四季如此,未免枯燥乏味,若得见了彩虹,方才知世间万物的珍贵,你于我而言,便如若彩虹,有了你才有色彩。”
沈寒心中翻涌出阵阵涟漪,抬头看着这雨后初晴的天,若说他是她眼中的彩虹,那她便是狂风暴雨后救赎他的那个太阳。
“你瞧,天总会晴的,除了沉溺于过去,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做呀,莫要负了这大好春光。”
沈寒回过神来看着颜清辞,少女的嘴角挂着比春日更璀璨的笑,乌云尽数散去,暖光直照在他的身上,沈寒感受到了十四年来唯一一次放松的感觉,突然有一个想法蹦入他的脑中,或许过去的事就该尘封在过去了,他的生命中不该只有仇恨,他想放下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想法让沈寒心中一惊,他能活到现在都是为了寻找真相,那件事情那个凶手,于他而言,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天大的迷题,在这十四年的风雨轮转中早已化成了执念,深深扎根在他的心脏,随血液流淌在他的周身,放下仇恨的穆云则,还配活在这个世上吗,他一遍遍问自己,他能放下吗?他又敢放下吗?
——
颜清辞总有一种错觉,春天过得无与伦比的快,她时常觉得自己不过是刚刚起床用了早饭,一转身便黑了天,这样大好的天气,竟这样悄无声息溜走了。
颜清辞每每发出这样的感叹,醉禾都要在心里翻一万个白眼,她的这一转身可有大说道了,不是去花园里扑蝴蝶,就是上树摘桃花去了,那可不是一转身便黑天了嘛,这不,李大人又托人送了个纸鸢来,颜清辞又有得忙了。
草色烟波四月天,颜清辞忙着放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