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阎君听完他说的这番话,愣了一阵子,忽然笑起来。边笑边用手指指头顶那层云:“你这小儿,倒是把要用在他身上的手段用在我身上了——这便是你方才说的‘至少让人觉得站在我这边’,嗯?”
李云心叹气:“别闹了。我是认真的。过一会儿那位就会再来找我谈。如果你这边我用不着,那么我就得……翻王牌了。”
白阎君瞪圆了眼睛——因为那一句“别闹了”。
可又当真不晓得该如何回他,亦不好拂袖就走。愣了片刻只得当没听过这句话,想了想,冷笑一声:“这件事,你可想左了。真以为本君是因着你,才放出了百万阴魂么?”
李云心不慌不忙、神色如常:“愿闻其详。”
“说起此事,唉呀。”白阎君长长地叹口气,“先将你晓得的都说了。然后本君再告诉你些事。但另有一些,你现在知道了可不好。”
“好。”李云心并不犹豫,略微思量了一番,开口道:“那夜我见了你,你告诉我夺舍龙子的法子。其间我觉了一点异常之处。那便是……你似乎极看重那大鬼。”
——那时候,正是琼华楼、宝华会之后的夜晚。
那大鬼吃了京华来的大画师,披了他的皮赴会。但在会上被李云心与凌空子识破,被李云心收入袖中。
那时候的大鬼,也仅仅是一个还算有些道行的阴神。同所有在世漏网的鬼修一样,执念强得惊人。虽说随着境界的提升这执念会稍稍减弱一些、它们的理智也会多一些,但那时这大鬼也堪堪只相当于虚境的修为罢了——只能害一害秦公子那样的只晓得用符箓、却不晓得如何好好用符箓的普通人。
吃了大画师、披了他的皮跑去宝华会——李云心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巧合。因而将它收走,打算好好逼问是不是那凌空子的计谋。
然而最后他不得不相信,真的是一个巧合。
那大鬼……便是数百年前死守渭城******六十余年的邺朝末帝、“大邺昭武皇帝吕正阳”!
白阎君说它不害人,而它却就在前夜吃了人。
李云心逼问了好久,才意识到这事情当中还有关窍。
据那大鬼说,它因着生前的一些事,得了阎君梦里的一诺——许他这渭城******“国运昌盛”,直至他本人百年之后再消亡。
可惜后来那庆军攻进来、屠城、杀上金殿将他斩了,那阎君都未露面——竟是食了言。
待这邺帝身死,阎君便亲来勾魂。渭城的******虽说是******,但城中亦有六十万人之众。而那时候“大邺”也只刚刚亡了六十年——甚至很多穷乡僻壤之处,那人还认为仍旧是邺的天下。且更有相当一部分遗老遗少心向渭城的邺朝******,只待某日“王师复克”,这天下便还要姓吕的。
因此这邺帝身死,数百万人愿力加身,虽说成不了离帝那样只差一步便突入太上忘情之境的大妖魔,但成就一个真境妖魔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那白阎君来勾魂,邺帝的鬼魂便责问他堂堂阎君因何失信。
——不过当初因着什么事得了阎君一诺,那大鬼却已不记得了。
倒是记得责问阎君之后,那白阎君也羞愧,只道“时也运也”,说既是许他的阳寿未尽,如今便以阴寿补上。
邺帝鬼魂满怀亡国之恨、对那阎君不守诺言之恨,只道他生前乃是帝王,更有可能重夺江山。而今身死,连满城的子民也因他受屠,怎能用什么“阴寿”便打了。
阎君想了想,便改了条件。说,许他做这渭城的冥界帝王——这渭城方圆百里,皆封作他的鬼国。而这渭城地界上死亡的魂灵,便也都算作是他的子民,亦不会令它们转世投胎。他在这鬼国做皇帝,想做多久便做多久。
邺帝听了这话心中欢喜,想如此又与那天帝有何不同?只是神通少些、地盘小些罢了。于是便答应了。
岂知答应了之后……原本是一个完整的魂魄,却立时被白阎君勾了一半去。
剩下的一半变成了李云心所见的大鬼——原是该成真境鬼帝身的,却只变成了一个虚境的、浑浑噩噩的鬼修。
而这鬼修有些生前一些有限的记忆,便下意识地厌恶一切同庆帝有关的事物。那京华来的大画师临行前被庆帝赐予了金印,大鬼便循着那金印上庆帝的帝王气找到了他,不由分说便将他害死了。
而但是这大鬼又在躲索它的龙子,恰好得知宝华会上有道统高人,便披着皮去了,想那龙子也是妖魔,他藏到那里去,是必然不敢来捉拿它的——宝华会那一夜的狂风骤雨,便是那龙子在满城索拿它。
当夜白阎君对李云心说大鬼不害人——这也倒是实情。这浑浑噩噩的大鬼,只记着自己还是这渭城之主,而这渭城中的子民皆是他的子民。又为那屠城一事耿耿于怀、自责惭愧,哪里会去吃“他的子民”?也就去害那些飞禽走兽罢了(详见第九十五章大牲畜)。
等到他死后月余、道统的道士又来将怨气冲天的废宫用道法封印镇压了,这“鬼帝”便是连“家”也回不去了。仅剩的记忆和理智很快消失,最终彻底沦为一团算是稍有些理智的怨气,一晃便是数百年。
寻常人来问它这些,那大鬼自是记不起。但李云心毕竟有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