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稚言在一瞬间的冲动后就冷静下来,她甚至连一步都没踏出去,全身唯一动了的只有几根手指,只是也只限于动了一下,就恢复平静,连同她整个人一起都安静下来,归于沉寂之中,她好像一只刚出穴看见阳光的洞穴动物,第一次看见光明还未来得及见光就被灼伤了眼,只能仓皇地逃回洞中去。
柯稚言生平第一次,想到了放弃。
她那么美好。
你放过她吧。
柯稚言想,然后付诸行动。
柯稚言这天晚上没怎么睡好,蔚橙怕她睡不习惯上铺,晚上在睡梦中从上边跌下来,就给她留了下铺。柯稚言在头几次翻身后发现她的一举一动都能换来整张床吱呀乱叫,她怕吵到蔚橙,就不敢再动了。
一旦刻意提醒自己就更加睡不着,柯稚言侧身躺着,姿势不太到位,还没等自己睡着,自己手先麻了。麻的是右手,她小声吸口气,不敢有大动作更不敢翻身调整,只能暂且拿左手按几下,顺着胳膊肘一路按下来,摸到一截比皮肤更加粗糙的东西。
柯稚言的动作停下来,她不动了,两只手都垂下来,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她像死了一般。
第二天天还没亮时整个房间就被起床号喊醒来,蔚橙下床时看见柯稚言的脸有些白,她也没在意,以为是这小孩晚上蹬被子冻的。
军训快到末尾时下了一场雪,头天晚上天空发红,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地下就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宿舍楼前的主路上已经被人铲出了长长一条路,再往两边看,人际稀罕无一处脚印,雪没过了枯黄的草根,覆没了昨晚巡逻战士留下的痕迹。
队里边有来自南方的队友,雪对她们好像天生就是自然馈赠的猫薄荷,这会儿没教练看着,好动的已经穿着厚厚的棉衣跑去路边完好的雪地里打了个滚儿。
温度是有点低了,柯稚言抄手站在路边,时不时的北风一吹过来就让她打了个激灵,王璎拉拢了孙钰晴两人打雪仗玩,没几秒就拖了更多人下水。
柯稚言一直站在路边没动,视线一扫就看见某个高高瘦瘦活蹦乱跳的身影,穿着赞助商刚送过来的羽绒服,左闪躲过飞来的雪球,顺手把自己手里的扔出去,砸中了人就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砸不中就狼狈地逃跑,生怕对方围过来。
就像是从夏季的英国乡下初入漫长冬天的纳尼亚的女孩,无忧无虑没什么烦恼地被家人和兄长姐姐一路呵护长大,看见雪的第一映像是晶莹无暇,想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在雪地里滚一圈。
而不是想到漫长冬季所带来的寒冷和死亡,以及白雪皑皑下所掩埋着的黑暗不堪。
当心点啊,夏娃的女儿们,白女巫的爪牙无处不在。【注1】
一个阴影忽然破空而来。
&ldo;嗷!&rdo;柯稚言捂着肚子,衣服上还残留着雪粒。
蔚橙在不远处大叫:&ldo;稚言你又发什么呆呢快来帮我啊,璎姐要篡位了!&rdo;
柯稚言呆了半天,看看脚下滑落的雪,又看不远处雪地上滚成一团的队友们。
所以自己现在又成了爱德蒙是吗?
插pter48
军训只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还没到半个月,来军训的队员们就又重新回了国家队,用孙钰晴的话来说:跑骚呢?
跑骚的不包括柯稚言,她在军训前一天就买了机票,第二天结束后直飞希斯罗机场,王璎不明所以地咂嘴:&ldo;这小鬼又让钟导给开后门了?&rdo;
蔚橙尽责地解释:&ldo;她训到一半就打报告上去了,反正之后是年假,她比我们提前两三天而已,一年到头在国外跑,回个家也不容易,教练当然放人。&rdo;
孙钰晴:&ldo;这是什么资本主义后门。&rdo;
蔚橙笑着左勾肩右搭背把她们两个往前推着走,&ldo;你俩啊,放假都堵不住你俩的嘴,不说这个了,你们放假是直接回家还是出去玩?&rdo;
孙钰晴盯着她:&ldo;你的意思是?&rdo;
王璎:&ldo;走之前先撸串?&rdo;
蔚橙哈哈笑,&ldo;走走走,叫上陈奂黄子耀。&rdo;
有蔚橙在的国家队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她出身东北,在终年冰封的长白山下长大,冰天雪地也冻不住她岩浆一般滚烫的心,就好像她不论何时何地,血都是热的,怎么冻也冻不住。
柯稚言在国内喜气洋洋的年味中独自一人登上飞机,往来的都是国内一家趁年假出国旅游,或是英国本国人回国回家,放眼整个机场,好像就她一人不伦不类。拿着中国籍,亲人都在英国,现在也能算是中国人了,可她却是在英国长大,连母语都不是中文。
中国人讲求归属感,一个人不求大富大贵、荣耀加身,却求落叶归根、重回故里。仔细算算,她的家乡在伦敦,故里也在伦敦,可偏偏伦敦对于她来说都都尽是些想逃开的地方,唯一跟她没什么瓜葛的国内却是她一直心心念着的,想一直留下的地方。
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蔚橙而已。
国内国外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同,中国人看中国以外的都是国外,英国人看英国以外的也都是国外,柯稚言不知道自己算是个什么人,国内国外好像都没有她立足的地方。
她脾气又差,也不会说话,还有一大堆子莫名其妙的心理疾病,其实也没有人能容得下她,蔚橙总有一天会结婚的,到时候她又会变成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