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观潮没应声,沉了片刻,抬手蒙住她的眼睛,等她阖了眼睑,收回手。
比起记忆中的温热,此刻他的手凉凉的。是不是用很凉的水洗漱的?她猜想着。
他的手回到她背后,轻拍一下。
徐幼微在心里叹气:直接说声“睡吧”,就那么难?她起初动也不敢动一下,僵了一阵子,小心翼翼地换个姿势,顺便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孟观潮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说有什么好紧张的?货真价实的一只小病猫,我能把你怎么着?
说起来,她越是清醒、伶俐,越是怕他。偶尔,若有所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恐惧的眼神望他一眼。那样子……好像曾几何时,他当着她的面儿杀过人一般。
多有意思。她怕他。这是这几日最不容他忽视,且情形越来越严重的一个事实。
亲事是怎么结的,他再清楚不过。但看着她的时候,他总让自己忽略、忘记,也渐渐做到了。但在今时今日,她在无意间,触碰到了他心头那根刺,反复地拨着,往深处扎着。
她自然不是有心的。正因此,才更让他恼。恼自己。
他深吸进一口气,又没好气地吁出。臂弯间的那个并没睡着,他也就没必要装睡。
做戏给谁看?
徐幼微心念数转,猛然睁开眼睛,暗骂自己蠢笨迟钝。
日理万机的人,前几日就算早早回房,也要在外间大炕上看公文卷宗到夜静更深。
今日,他明显心里不痛快,却没找谁撒气,只是不言不语地回房,早早歇下。
除了常年折磨他的伤病,没有谁有这个本事。
伤病……哪一种?徐幼微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了指他右耳的位置,再指一指他太阳穴,“有没有烦你?疼不疼?”
孟观潮凝住她。近几年,他新添了两样毛病:朝政实在繁忙、心头实在烦闷的时候,右耳轰鸣,随后,便是头疼欲裂。
今日是他的好日子,这两样都来给他解闷儿了。
她纤细的手指蜷缩起来,“你……听到没?”
他无声地笑了,不答反问,“何时知道的?”耳鸣时,对听觉有影响,但不至于到听不清人言语的地步。
“说不清。就是知道。”徐幼微搪塞一句,情绪明显低落起来,“此刻怎样?”
在她后背的手,移到两人中间。他比量一下超过一掌的距离,故意说:“冷。”
徐幼微哦了一声,随后,慢腾腾地贴近他,全然依偎到他怀里。
孟观潮扬眉。
这怀抱太暖了,暖到了有些烫的地步。她去寻他的手,刚碰到他手背,他便很自然地避开了。
“睡吧。”他语声有点儿沙哑。
“嗯。”她的手,悬空僵滞片刻,用轻到足可忽略的力道落在他身上,“只是,你——”
“……不说了,好么?”
其实是想说“闭嘴”,但他费了些力气,换成了这句。她乖乖地闭嘴,再闭上眼睛。
想清醒的陪着他度过难熬的时刻,奈何身子骨不争气,没过多久,眼皮便沉得抬不起来。入睡前,她鼓足勇气,忽略发烧的双颊,更深的依偎到他怀里,“这样,真能好过一点儿么?”
他无声地笑了,手温缓地拍她的背,“小病猫,放心睡。”
她费力地抬了抬眉,心说其实半斤八两,我们就谁也别说谁了吧。
日后,她得为他的病痛做点儿什么。
她不通医术是真,但自幼受教于名儒宁博堂及其发妻,师母医术精湛。她没有学医的慧根,但常年耳濡目染,帮着师母抓药的时候不在少数,便记下了一些常用或少见的方子。
他与师父师母走动过几年。
师母能为他对症下药。
只是……与母亲闲谈时得知,她与他的婚事,不知怎的让师父误会了,认定当朝太傅趁人之危,断了与他的来往,这两年,只允许师母来过孟府两次,为她诊脉,束手无策,遂不再来。
以孟观潮的性情,自是从头到尾不会辩解什么,人赞人厌都随缘,不屑于接受厌弃自己的人带来的益处。
两方都是难相与的性子,她少不得一个一个说服。
胡思乱想着,她堕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