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是七岁。”
不归轻弹他手背:“你身世本离奇,做母亲的为了孩儿安全,乱了你的年龄不反常。然事实你如今才十三,足足减阿姐三岁。”
他无法再就着这个分辨,反问:“三岁两岁,有什么区别?”
“三载一个横沟,你便小阿姐一个辈,又是我幺弟,左瞧右瞧,总叫人忍不住想好生护着。免得磕碰方寸,损了棱角,伤了皮肉。”
他咂摸了一会,好不是滋味:“我没来前,你幺弟是三哥,并不见你这般。你瞧我孤零,瞧我还没长大,总以为我幼小,分明待我成,”他不甘心,“儿子那一类的。”
“可我,不喜欢这样。”
不归凝刻他须臾,心间翻涌,没把好关,将那刻骨珍惜与忧惧一股脑说了出来:“痴儿,没长大有何不好,做个幺儿有何不好。情愿你懵懵懂懂,承我翼下不学人事,喜笑怒骂尽相得宜,自在莽撞不迫与共,岂论争抢,岂管无常,由着我弥补钟爱守护——有何不好?”
“何如抗拒阿姐赤肠,弃我而义无反顾;又何如推却阿姐心肺,掷我而一意孤行?”
他委屈,她也有。到了此时,素日里的好全忘了,两人全睚眦记着对方留下的坏,只不过一个委屈得隐晦,暗地急得抓耳挠腮,另一个委屈得坦荡,明面口语黯然神伤。
他因着患得患失仗着她表面宠溺一再装疯卖傻,如今真面目渐渐揭开皮,底儿还没露给她瞧,已三番两次听她强调自己的“慈母”、“爱姐”身份,由不得心灰意冷。一心的独角戏,碎了渣子扎自己,满腔或单纯炽烈或脏污不净的心悦心爱全叫人屡屡灰心丧气,望着无望。
她呢,至今不愿见一个楚辞的字。
怕那摧折肝胆的飞灰,透过字字招魂,来盲双眼。
她看着他渐渐长大,她知道他要照着那残缺画像上的模样长去。小心期待着,又兀自杞人忧天,惧一点风吹草动,折了这一簇野火烧尽后好不容易重生回来的脆弱嫩芽,才这样矛盾,这样自私。
楚思远乍听这一番裹藏得动听美妙的爱护话语,又是心酸,又是感动,竟哑口难言。
不归无遮无拦地说完,当下反思已后悔,默默收了放他手背上的手,暗责自己说得太不知天高地厚,太不近人情,太强词夺理。
心里万般想待他好,偏这嘴不中用得很。想要他心里亲近自己一点,结果总像是适得其反,把那些隔阂拉得越加明显,越发难以收拾。
“他不说话,怪我。”
“原来她介意得不得了,关于我的坏,不曾放下怪罪的。”
两个人这样误着,沉默着,一直捱到马车停下,却又异口同声争先恐后地道歉:“对不起。”
不归和他都瞪大眼睛,随后又一同展颜,撇开那些乱麻,相视着下了马车。
楚思远看那小客栈,惊奇道:“李闷墩儿说回家,这家就住客栈里?”
“他家在万隆,离长丹不远。此番是前来应举,自然是寄住在客栈里。”
“他没告诉我这些。他原该和我细说的,说了几次回家看媳妇儿,惹得我还以为他在长丹安身立了户,方便走动叙旧的。”
不归想了想:“他也没说错。一个举目无亲的男儿,只剩一个家眷,可不是家眷在哪,哪儿便是家么?”
楚思远羡慕起李保来:“真好的嗦。”
不归前去柜台询问李保的房间,店小二见他二人年少,又一身难掩的贵气,不可能是寻衅滋事的,便收了银钱指路。
李保住的是上好的天字号,可见这外出漂泊的年月过得不差,不然也学不得一身好武艺,还得了个心爱媳妇。
他这样想着,心里也安心了些,很替旧友高兴。
来到那屋子前,不归示意他敲门,楚思远料想打开门后见到的将是和美的人家,笑意先柔和了几分。
“李闷墩儿,李大哥,于小鱼来串门了,你要是在就哇一声!”
屋里一阵脚步声,李保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来了来了!就等着你呢!”
门大开,李保大笑着拥抱了楚思远一下:“快进来坐!”
楚思远拉不归:“这是我的人。”
“明白!都进来,都进来。”李保引着他们进去,有些紧张地唤里头:“媛媛,你瞧瞧谁来了?”
里间温温柔柔地传出一声:“是谁啊?”
那声音叫人一听就心生亲切,楚思远还来不及思考怎么这声音这般耳熟,那黄衣女子就端着一盘点心微笑着走出来。
楚思远看清了她的模样,脑中轰的一声:“袁夫子?!”
袁媛见着他也是吃惊不小,但也是重逢的高兴成分为多,可当她视线移到那一个男装少女身上时,却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