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压抑着心里的不适,抢身切入冷琦身旁。冷琦忽见旁边施以援手,剑上的重压减轻,清辉一划,和精铁铸就的双棍相击,发出火树银花般的光星。初一的剑刚搭上棍棒,立刻察觉到对方排山倒海强烈浑厚的内力,差点气息紊乱吐出一口鲜血。心下一凛,忙凝神对敌。身后传来闷哼一声,还有身体倒地的声响。初一回头一看,心里大恸,阮四扑倒在地不见面目,他的上空还有几把利器狠狠地朝下插落。月光胡乱地划破上空,初一心思混乱,眼前似乎不能见物,剑气回旋一周,震开了阮四身前几处人影。双唐棍雄浑棍法随影而至,“砰”的一声,初一后背扎扎实实地挨了一记棍棒。初一大口喷泄出鲜血,身子被震飞开去,落在阮四的身上。初一左手支地,右手剑气一划,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扫荡出一个狭小的缺口,提起阮四的腰身斜地里冲了出去。初一暗暗提了一大口气,身行急速在厅内穿插两步退到了窗边。冷琦看到这一切,只冷冷地“哼”了一声。初一刚撞开了窗户,落在二层檐角,身形不敢凝滞,仍是左手提起阮四,右手执剑飞跃。夜空中忽闻一阵急速呼啸的破空之声,在这冷冽的夜色里,盖过了浓浓掠过的风声。初一心里大惊,右手运剑“银河九天”从上至下划过一道凌厉的剑影,斩落了这飞火流星的一箭。还未待初一换气跃起,第二支箭羽来势汹汹,紧接第一支箭后,划过夜空急速而至。初一无法躲避身子朝下一沉,箭矢堪堪划过脸庞,脸上火辣辣地一热,身子还是较为稳当地站在空地之上。初一根本无心恋战,看都不看一眼,提起阮四掠起,几个起落转眼不见。云胡客栈对面的屋檐上,立着一道笔直清雅的身影。寒月下,一个银色的少年转过身来,他手持银光胎弓,弓身似珍珠般散着柔和夺目的光泽,连带少年的侧脸也是柔和玉润。银色的弓,银色的衣衫,银色的靴子,银色的月光。他默默地看着初一离去的方向,微微蹙起俊秀的眉,眼里流淌着冷月银辉一般的色彩,那目光似晨间弥漫的雾气,又似阳春三月飘舞的轻烟,说不出的冷淡迷离。12分离初一提着阮四慌不择路,心里担忧阮四的伤势不敢行远,落在东侧最偏僻的底院角落,推开窗逡巡一眼,闪身轻巧地跃进室内。刚才在带着阮四逃走的时候,初一就察觉不到阮四的丁点气息,心下焦急,将阮四转过身子扶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发觉阮四的伤势严重得出乎自己的意料。阮四的胸前似是被重物击烂一般,身前一个血肉相连的窟窿,汩汩地大片大片血液冒出。初一一见,心凉了半截。他迅如疾风出指点了阮四胸前穴道,又将手抵在阮四背后,源源不断地渡气给他。初一双唇紧闭,眼光一直牢牢盯住阮四毫无血色的脸。阮四丝毫不见回醒迹象,初一顾不上鬓角额前的汗珠,仍手中使力不肯停息。“阮四,阮四……”初一着急地叠声呼唤,褪下了平日木讷平静的容颜,脸上的焦急忧虑显露出来,胸腔竟有微微的颤抖。“阮四,你听我说,你一定要醒过来……”初一的语声急促哽咽,“我承蒙阮氏先祖阮小玉阮姑娘照顾,前生无以回报,没想到现在因缘巧合遇见了你,我一定要带你离开。”初一的脸轻柔地伏在阮四脸庞之上,眼神哀伤眼光深长,似是忆起了绵绵往事,抱着阮四的上半身低低地说:“为什么你不听我的劝告和我一起逃走?为什么你这么相信我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你要把后背留给我,和我一起共同御敌?为什么小玉的后人都这般的固执善良?”初一的语声渐渐低了下去,生生地咬住话尾,痛苦而压抑。他想起了那个下着大雨的晚上。那天距离幽州还有几日的距离,晚间众人停靠在军营外围的河对岸休息。河边的风很冷很急,滚着浑浊波浪的河水轰轰地鸣响,毫无留恋地奔向前方苍茫大地。大雨不期而至,兜头罩下,冰冰凉凉地窜入人的衣衫体内,到处蜿蜒流下。阮四看着面前伫立在河边的少年,眼里闪过不易觉察的怜惜。“初一,你为什么来这里?”阮四悄悄地走近初一,轻声询问。初一转过脸,他的眉眼在大雨冲刷下依然明朗:“不瞒你说,我醒来之时就在无方岛上。”“在这之前呢?”“忘了。”初一平静地说,眼睛看着面前滚滚不绝的河水,“你怎么出来了,还没有到当值的时间。”“公子叫我来替下初一。”初一看着河水静止不动。阮四走上前,和他并肩看着河水,过了会阮四又淡淡地说:“我听到小妹读书告诉我,说时间和水一样地朝前奔腾,什么不分昼夜,好像真有这个道理。”“阮四想对我说什么?”阮四突地一笑,心里觉得和初一说话就是不费精力。“如果我有不测,你一定要去看看小妹……”“不。”初一无比坚定地转过脸,“你的妹妹需要的是你。”阮四看着初一露出的木讷平静的表情,一时无语。“阮四,你和我一起走吧。”“怎么走?软软怎么办?我的毒怎么办?”“沿着这条河往下就是旧魏城,只要浸在水里,冷琦就察觉不到我们的气息,他一定会去对岸的兵营搜索。”初一看着阮四的脸,阮四并没说话。“离开这里我就有办法替你解毒,到时候你就可以带着妹妹离开……”“然后呢?然后我和软软去哪里?”阮四截过话音,有些急促地问。初一沉默地低头看着河水。“软软双腿不能行走,我这个做哥哥的无能,不能为妹妹寻找一席安身之地,难道还要带着她一介弱质女流颠沛流离?”良久,初一重重地叹息一声。“我明白了。”“开了头的箭,是无法收回去的。”阮四淡漠地说,“这是小人物的命,我能为软软做的仅此而已。”后来阮四和初一背靠背地在河边休息,整个晚上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大雨无情地砸在两人身躯之上,豆大的雨滴打得人身遍体生疼,这两个沉默的少年似是未曾察觉,默默地一动不动,承受着寒冷、饥饿、黑暗、茫然。那冰冷的寒意一直流到了阮四心里,使他忘记询问初一一个重要问题:既然你能解毒,为什么你不逃走?初一咬着牙再渡一阵气,心里充塞着无边的惊恐与冰凉。初一一手紧紧抓着阮四胸前衣襟,鲜红的血水从指间流出,顺着他苍白有力的手腕滴下。“初一……”混乱中的初一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断断续续不很清晰。他回过头,发觉面如金纸的阮四双目紧闭,口中喃喃有声。初一连忙低下头,靠在阮四的嘴旁。“扬州,雨花溪畔落英阁,阮软。”初一听着阮四气若游丝语声,内心酸痛不已。阮四抖抖索索地抬起他的右手,仿似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他的眼神散乱无光,只是使劲地想用颤抖的手指掠向初一的脸庞,拼尽了全力唇中逸出几个模糊的字:“姑娘,你的名字……”阮四的手疲软无力地垂了下来,终于没有到达他希望的地方。初一紧紧地咬着嘴唇,紧紧地抱着阮四微温的身体,他把脸庞伏在阮四凌乱一片的胸前,两人似乎连成了一体,房内没有一丝声息。窗外又“砰”的一声响过,似乎落下了一具重物,沉闷地跌在室外杂草丛花之中。初一闻所未闻,抱着阮四冰凉的身体许久,放下他,用衣袖擦拭干净阮四脸上的血迹,低头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乌紫的双唇,平静地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了一句:“冷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