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混乱之时,远处的天边一声闷响,四大水库最上游的玄武湖水库大坝崩塌了,与其说是崩塌,不如说是堤坝整体瞬间下移,看来是机关启动了。
昏暗的天边一条白练,像无数奔腾的白色疯马,撒着欢地向第二道堤坝奔来,不用说,第二道堤坝也崩塌了,更加庞大的疯马阵容一路咆哮向下。
我顷刻间明白了陆广的设计意图,只要一道堤坝启动了开关,那么下面各道堤坝所承担的压力将是翻倍增长的,而伊通河进入省城后逐渐变窄,像长江入海口的葫芦口一样,这样一道道下来,咆哮冲到省城的时候无疑是一道几十米高的巨大浪墙,省城瞬间不保。
这是一个绵延了十几年甚至更长时间的阴谋。尽管阴谋的主使者们已经淡去。我理解了包子十年来苦苦破坏和干扰堤坝修建工程的深意,也顷刻间对那些贪财好大的人们充满了鄙夷。在滔天巨浪面前,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想起那个胡说八道的包疯子。
大浪逼近,它夹杂着大坝上巨大的砖石,由白马阵列逐步变为黑马狂飙,浊流带着泥沙俱下,眼看已到了大桥面前,桥上人们停止了打斗,他们纷纷跪倒祈求上苍,磕头不止,我不知道他们在祈祷什么,也许只是在盼奇迹出现吧。
是的,奇迹出现了。并不意外。
魏洪波所说的水龙卷,从阴暗的云彩中一头扎下,直直地击在大浪的锋线上,它强大的吸力顿时让大浪停止向前,不停地原地打转。稍倾,一股浪头从旋涡中心飞起直奔云霄,大浪入天,宛如一条黑色的苍龙。
桥上的人们定住了神,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汽车推挤了河里,以最快的速度撤下了大桥。人们安全了。
待人群撤干净,大浪从云头倾泻而下,再次向前咆哮而去,关东军修建的大桥瞬间被摧毁。浪头直逼白赛花站立的住宅楼,无数的人们站在岸边,向着白赛花惊呼嚎叫,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催动龙卷风的大神,能不能再显神迹,救救这个女人呢?
迎着大浪的两排楼像煮烂的豆腐一样被大浪轻松推倒、卷入无尽的暗流中,浪头距离白赛花不足百米了。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快看!快看!”岸上的人一阵惊呼,我睁开眼,只见一阵白光闪烁,一条有型有质的巨龙从天而降,他有着半透明的身躯,锅盖大小的鳞甲和两只巨型爪子,足足五十米长的的庞大身躯盘旋着包住了整整一座楼,那龙头并不像画中所见的样子,而是似马似蛇似鸟似狗,更似人,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对着浪头咆哮,而水火无情,大浪仍然无情地向巨龙扑来,想必他刚才救一桥人的时候已经用尽了元气,此刻只剩下微薄的力量了。巨大的石块砸在他的身上,每砸一下,便有血液飞溅,那龙疼得闷声咆哮,他直直地将头贴在与白赛花最近的地方,任凭万千块带着利刃、钢筋的砖石攻击。
白赛花抚摸着大龙的鼻子,龙血红的眼睛突然变得温和了,两两对视,充满了温情。
他是包自强。
他一定是包自强。我坚信。他一直搞不懂自己爱谁,也许他需要一种爆发来求证。
我看到了河对岸,刘大光老泪纵横,包建国夫妇捶胸顿足,抬手呼喊大龙。是的,直到现在我还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一幕。
又有两个巨大的浪头砸来,溃堤产生的巨石、水泥块不断在龙身上堆积,他已经飞不起来了。
大龙哀嚎,
白赛花哭泣。
又是几声闷雷,有人指着河水高喊,你们看!那是什么?岸上人惊呼连连。我看过去,只见奔腾的巨浪之上,竟然隐约有一支队伍横渡,他们银盔银甲,身披白色战袍,手持刀枪剑戟,为首一员大将手持长刀,虎目圆瞪,胯下一匹健壮的战马,高傲地踏着浪花,横穿大河而来,任凭风吹浪打,他自闲庭信步。战将身后竖着一杆杏黄色大旗,上书“上神后稷”四字,格外醒目。仙军身后还跟着各色军队,有开着吉普车的国军,推着炮车的伪军,甚至有关东军的战俘夹杂其中。他们用了半小时渡过河岸,消失在莽莽深山之中,队伍的前锋指向鹿鼎山。这支诡异的部队从何而来不知,穿过大河后的最终去向也是个谜。
也许,被卷入乱空间的后稷也被女娲石吐了出来。
大军渡河后,大龙的眼睛终于闭上了,他如卡车大小的头颅向后重重摔去,白赛花哭喊跺脚,泣不成声。龙也会死,我第一次知道。包自强可以化龙,我也第一次知道。当然,我至今不会原谅白赛花的冒失举动,她不能为了印证爱而摧毁爱人,自小没有母亲的她对爱极为渴求,而渴求过度了就变成了折磨。大水退后不久,1999年,她调离了大房镇,此后我再没见过她。
半个月后,大水终于褪去,电视机里频繁播报着抗洪英雄们凯旋的画面,老百姓们夹道欢送,向军车里塞面包和鸡蛋。我没有参加庆祝活动,而是选择了一个人来到伊通河边散步。天热得异常,河道变窄干涸。河边已是万物皆空,人们在十几年里创造的一切成绩,被一场大水涂抹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座高楼伫立,一侧堆满了石块。石头堆里满是低头翻找的人群,我走过去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个人回答“我们找龙骨。”
“找龙骨干什么?”
“听说龙骨可以做药,现在有贩子收购,特别值钱,二十多一两呢。”
翻找的人群外、伊通河岸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我走过去问她“你怎么不去上学。”
“我在等人啊”
“等谁?”
“等一个傻子”
“请问你贵姓”
“罗兰。”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