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津南就着她视线一望,说:“是谁兴冲冲地要送。”“那你让人弄走呀,反正结的?果子也不能吃。”他只是说:“看惯了。”顾津南把视线移开,到?套间里的?储物室一阵翻找。搬家那会儿,把他学生时代的?旧物也装过来了。普通朋友“我讨厌孟西荞。”八岁的顾津南回到家,把还在滴着水的外套扔在玄关,牙痛般哼哼着。季茹把儿?子的运动鞋脱下来,用纸巾揩去鞋边鞋底厚厚一层软黄泥,刮了一层还有,鞋头已经浸湿了。“下湖捞鱼了啊?”她尽量放缓语气,不显出责问的样子。顾津南冲进卫生间,“不小心踩到泥塘里去了。”第二天中午,顾家大门外站着孟西荞,红色斑点圆帽罩住半块脑袋,下面露着一对?黑亮的眼珠。双手交叉在胸前问:“季阿姨,中午好,我找顾津南。”季茹想到儿?子昨天带着愤愤神情?说的那句话,琢磨不过两秒就?打算替儿?子搪塞过去。“津南他今天不舒服……”“找我什么事?”季茹话还没说完,就?见儿?子站在楼梯上,面无表情?地目视着一楼地板。孟西荞眼睛一亮,蹬蹬蹬跑到楼梯下,仰着头:“顾津南,我们要去新开的电玩城,走吧!”季茹听见儿?子冷冷的声音:“不去。”孟西荞踏上两层台阶,手掌合十搭在下巴处,峮乙乌尔尔气雾儿吧依“去嘛去嘛,他们太笨啦。”“好无聊。”西荞站到与他并肩处,使?劲拉他小臂:“走吧走吧!”“好吧,最后一次!”儿?子就?在她眼皮底下被拖走了,表情?虽不情?不愿,脚步却没有放慢丝毫。顾江从?书房里出来时,看到季茹一直抱臂站在窗前,视线直直盯着前方的拐角处。“看什么呢?”季茹眼皮也没抬,“你觉不觉得?,儿?子变得?开朗了一些。”“有吗?一天也听不到他说几?句话。”季茹微微一笑,点着头:“你瞧着吧。”顾津南说过的“最后一次”,没哪次是真的。孟西荞全然不当一回事,或者,他说的时候也不算认真。他早就?发?现自己很享受孟西荞的……麻烦。孟西荞小时候父母恩爱、家庭幸福,在蜜里泡大的女?孩最不怵麻烦别人,无非就?是被拒绝,可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两人境遇正相反,顾家不是在晏宁市起家的,顾津南父母在外经商,从?小把他扔在母亲家。奶奶家的孩子不止他一个,顾津南的需求总不能得?到及时回应,人渐渐也养成了沉默的习性。而他对?孟西荞放出的冷淡,更?像是一种源自不安全感的下意识测试,期望她破开这样故作的冷淡来麻烦他、打扰他。而她总能对?此视而不见,没有眼力见地使?劲缠人。十岁之后两人家庭情?况戏剧化地掉了个个,顾津南父母生意稳定,陪伴他的时间多了起来,孟家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来我家吃饭?”不知这样招呼了她多少?次。顾津南周身的刺忽然收敛起来,话依旧不多。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磨合出一套彼此都觉得?舒适的相处方式,大多数时候孟西荞主动,他或默许,或拒绝后再答应。这样的平衡在有第三人介入时被打破,顾津南发?现孟西荞也会缠别人,因为新鲜。他切身感受到困惑,隐秘的慌乱在体内窜来窜去,还有一些无可名状的占有欲。顾津南总能第一时间感知到情?绪的微妙变化,他选择退一步,自我调节。这样的自我调节很快以失败告终,他只好擅自改变原来的相处模式,比如反过来黏她,圈地般宣示“我们才是最亲密的”。孟西荞却从?那个时候起,一点一点挪出他的生活半径,最后却是和别人更?好了。储物室有阿姨定期打扫,但顾津南站了一会儿?,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灰尘,或许是旧时光化成的粒子也未可知。在转角柜里看到那时候用的笔记本电脑,被厚厚半人头高的a4纸资料压着,顾津南拿了最上面几?份,借着灯光翻了一下。是他念国际课程中心时用的资料。孟西荞决定出国后,转去学习alevel课程方便申请英国的学校,其实那时候……他也想过一起出去的。他压根就?不觉得?孟西荞会和姓黎的在一起多久,甚至在她分手后自己该用什么表情?说什么话,都提前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插上电源,十年前的老电脑开机缓慢,浏览器仍默认保存着他当时的邮箱账号。顾津南从?已下载附件中找到那份录取文件传到手机里,一步未停地从?父母家出去。顶开沉重的门扇,冷气扑人,角落挤满男男女?女?,顾津南挑了吧台冷清的位置坐下。抛却了独处的冷静,跑来这种热闹的地方,一挨着凳子,就?有些后悔。音响声、碰杯声还有从?四方涌来的人声像千层饼似的一层层叠在一起,沉甸甸压在他心头。这时又觉得?沉默更?好些。“真稀罕啊,大半夜被你叫出来。”卫洲随后出现,脚尖一掂往高脚凳上坐下,打响指叫了杯酒,便倾身过去瞧他。前方头顶小电视里的画面一转,杏脸桃腮的主持人,手持话筒在嘴边两寸,神色凝重说:“本台记者孟西荞为您报道。”卫洲收回动作,往后靠住椅背,懒懒散散托着右腮,“孟西荞招你了?”瞧顾津南心事重重的样子,笑得?鬓边碎发?一根根摇荡:“行,某人怎么招你了?”顾津南一言不发?,只微低着头用吸管来回搅杯子里的冰块,里面的酒满得?险些溢出,他垂着嘴角,一口气喝去一大半。五分钟之久才开口说:“你和池雨怎么好的?”卫洲盘算了这疑问句几?秒钟,颇有精神地说:“对?上眼,就?好了呗。”他一连声说:“怎么,你……挑明了?”顾津南目视着冰块消失殆尽的杯底,把最后一口饮尽:“没。”“那你搁这摆一张这样的脸?”“她好像不想听。”卫洲知道他心中郁结,也无法安慰,默默饮着金汤力,一双眼睛往小电视荧幕看去。晏宁事事通栏目还在播报振宁路那起车祸事故的救援情?况,这一会儿?倒是没有主持人的画面。他二人坐在这里好一会儿?,身边不见女?伴,便有女?生过来搭讪。披肩发?的高挑美女?穿着卡其格纹连身短裙,手上却拿着一杯红茶,嘴唇漾出笑意,问可不可以一起坐坐。卫洲举起酒杯在空中划出一点弧度,笑笑说:“不好意思,都有主了。”顾津南呷着第二杯马丁尼:“我有吗?”卫洲盘算了几?秒钟:“嗯,严谨一点,你单方面有。”把酒杯拨到一边,想了想说:“我和池雨打认识那会儿?,感受到的就?是男女?之间的悸动。你俩,底色和基调是朋友……”蹦迪区的音乐忽然中断,室内顿时沉寂了,烦闷无可抗阻地侵入五脏六腑。略微刺耳的音乐又响起,顾津南目光落在吧台另一侧,那里有对?看上去不到二十光景的男女?生,从?宽大外套里可以看到蓝色的翻领一角,还是高中生。两人显然是第一次来这样的成人场所,男生露出不太自然的局促样子,女?生倒是高声嚷着点酒,故作镇定的样子。顾津南想起什么似的,轻轻一笑:“谁说的。”晏宁高中每周三、周五放学后有一小时的强制阅读节,图书馆是某位家长捐建的,十分豪华,但只有一个角落的位置可以看到满窗的银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