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唱针,孟西荞把身子都?缩到沙发一角,把这张十年?前只听了?一半的协奏曲听完。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倒退回十年?前。唱片打?完圈,唱针自?动退回。两人沉默到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空中。孟西荞抬首,顾津南仍抱臂站在三米外,视线一动未动,静静地包笼着她。时间?缓慢增加重量,一点点压在她肩头。孟西荞甚至抬不起手,只是勾了?勾手指头,像领证前一晚,他对她做的那个动作。她当时是如何鬼使神差地朝他走去的,他如今也是一样,以沉稳的脚步临近。肩头又添了?一份重量,是他的手,然后向后背滑去,收拢胳膊变成一个圈。开口时是调笑的语气:“以前总咋咋唬唬的人,也会这么伤春悲秋吗?”西荞把下巴搭在他大臂上,“你要是不说话,我还觉得和你结婚不算坏。”顾津南环扫这屋子,问:“可以走了??”孟西荞怅怅地盯着地板,“就这样了?。”“除了?储物间?的十平米,其他地方随便动。衣服的话,有专业人员来弄。”借顾津南的力气站起来,穿好鞋后一并收拾好偶然的低沉情绪,走到门口时,孟西荞回头扫视整个屋子。顾津南微微收拢下巴看她的脸,说:“舍不得?”孟西荞收回目光:“那也得舍,谁也不能守着过去不放。”顾津南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把墙上的老挂钟摘了?下来,抱在怀里。“这个适合挂在我书房。”西荞把脚边的石头踢开,轻轻笑了?,双手插到风衣兜里,直直往车那边走。顾津南长腿一跨,轻松追上来。想着她刚才那话,说:“你是不是说反了??”“嗯?”“我怎么觉得,我才是那个守着过去不放的人。”挂钟在顾津南怀里发出“哒哒哒”的走针声?,好像是他心脏的外置器。西荞压低眉骨,抿起唇:“我守个破屋子,你守……歌单,半斤八两。”顾津南被?“歌单”俩字逗笑了?,“因为我很忙,没空听新歌。”西荞看了?看他的车,说:“不用换,这辆方便低调,停电视台楼下不招摇。”顾津南挑眉,表情在问为什么。“我原本?只要过两个红绿灯就能到单位,住你那儿以后,要过二十个红绿灯,当然是你接送,老公?。”后边俩字,咬得很重。没等他回答,又说:“逗你的,老陈送就行,你睡你的。”专业人士需要几个小时来把孟西荞的衣服归置到那边,这期间?她和顾津南去了?一趟卫竹茶庄,卫洲的根据地。此地的秋冠绝四季,卫竹茶庄背靠西山,矗立在一片火红间?。顾津南的圈子里,大多数人都?是和他一样的二代或三代,有人忙得像驴,比如他;也有满脑子玩的二世祖,比如卫洲。京津地区的人讲究老三点,吃一点、喝一点、乐一点。二世祖在玩乐一事上钻研久了?,自?然能成半个专家。卫洲是典型的幺孙,上边排着好几位掌权的哥,左右轮不到他继承家业,信托里的钱花起来如流水,满心思琢磨玩乐,时不时组局,哪个圈子里都?缺不了?这么个黏合剂。轮胎擦过地面,声?音尖锐,顾津南泊好车,熄火弹开门锁,久久不动。西荞瞟了?他一眼:“你在想用什么方式出场呢?”顾津南颔首:“我在想用什么姿势说我们结婚了?。”“你干脆不小心把证掉出来。”顾津南眉一抬:“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西荞往他兜里伸手,真摸到两本?结婚证。两人前后脚下车,悠悠北风卷来一阵清香。抬头一看,枫盖铺张,晚霞碎剪,回国后第?一次重遇这样红的早秋。孟西荞扭头朝他:“拐我来这儿,是来散心啊。”他从不声?张哄人的那些心思。“你想多了?,我来炫耀结婚证的。”顾津南放慢步子。鸣笛声?乍然在寂静的停车场响起,西荞一蹦,卫洲从张扬的红色跑车上下来,外套里边的黑色小翻领衬衫,扣子直开到第?四颗。张嘴就是:“大佛来了?。”孟西荞“哎哎哎”一连声?,推他,“说你呢。”顾津南电光似的眼神瞧身边人,“我老赢他钱,怕他自?尊心受损,这一年?少来。”卫洲挤到两人中间?,手搭在顾津南肩上,说:“别老是临时放屁,我闲得天天在这儿盼你来?”顾津南把他推开:“你这里,哪个周末是没人的?”手一伸,把西荞拉到手边。卫洲没看出任何异常,走在前头说:“我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要顾家,懂?”顾津南不屑地轻笑,“好的。”卫洲说:“像你这种?孤家寡人是不会懂的。”“好的。”一进套房,男男女女能凑两个大桌。顾津南朝手边人:“就说了?这里周末有人。群武耳死纠零8壹九咡”里边的人招呼声?一声?比一声?大,都?是生意?圈的,孟西荞倒是很少见他应酬的一面。顾津南径直带她走过小客厅,见厚绒垫上矮几斜摆着,散了?一地的扑克和红绿筹码。孟西荞跃跃欲试,朝后边的卫洲:“你们平时喜欢玩这个?”卫洲支支吾吾:“你那牌技……”孟西荞一面坐下:“刷新一下你的认知,来。”顾津南一字不响,直接落座,低声?说:“你确定?这个比麻将难多了?。”孟西荞没好意?思说,在英国时一班同学里有特?别瘾这个的,连带着她从青铜刷到王者水平。顾津南以为自?己很贴心:“你随意?,不拘输赢。”西荞高高挑起一侧眉,“什么烂台词啊!你霸总文看多了?。”使唤他去点一杯低度数的大都?会。顾津南不参与,手上端着喝的过来,站在她后边看了?一会儿。靠,孟西荞牌技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三两局下来面前堆了?高高一摞筹码牌。卫洲把牌一扔:“你和顾津南互换灵魂了??”休息的空档,西荞接过喝的,端端正正坐直,不知何为谦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好吧。”卫洲拱火:“一别十年?,这得刮多少目啊。”胡搅一小时,她心情是逐渐轻松了?,两腮微微鼓着,回头向着顾津南:“这些,礼金。”杏眼微波下,不见在雁园时的落寞。顾津南只是说:“我自?己也要来一杯。”话音落,驱动脚步往吧台去。他确实需要来一杯,压住心头纷纭的回忆,习惯了?牌技差、爱撒娇、威胁他喂牌的孟西荞,猛然见着刚才那一幕,莫名有些烦躁。孟西荞身上那些,与他分开后才习得的一切,都?能让他感到不适。抱着旧歌单的人,却发现回忆残片里的人早已迭代到不知第?几级了?。往肺里深深送入新的空气,把手上的冰饮冲进胃袋,才折回来。孟西荞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这段以来的琐碎生活,卫洲偶尔抬杠。顾津南想起自?己是来炫耀结婚证的,可这时候,瞧见牌桌已然成了?西荞主场,未免不忍心搅乱这氛围。桌上有人问卫洲:“什么时候办婚礼?”卫洲扳回一局,语气兴奋:“还远着,要准备的事儿太多了?,就那个婚纱,要提前三个月订。”向着西荞喃喃:“什么婚纱啊,从蚕吐丝开始订吗?”孟西荞说:“婚礼怎么搞,女人的意?见最?大,你的唯一作用,就是把卡给?池雨。”卫洲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顾津南,声?音带笑:“刷卡也是一种?幸福,可怜某人连卡都?给?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