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的雪比虓山晚了几天,夹着雨水连着下不停,冷雪飘飘,淫雨霏霏,又寒又湿。
烛光摇曳,一室昏黄。
萧七娘单膝跪立于冯素贞床前,遵循着她的指示,捏着银针刺进她下肢的主要大穴。
手上或轻或重地捻动着针体,她小心翼翼发问,“这里有感觉吗?”
“没有。”
这句话,冯素贞重复了许多遍,她对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一清二楚,只是仍旧不甘心,怀抱一线希望。
七娘将银针拔-出-来,又依着冯素贞要求,掀开她背上的衣裳,只一瞥就令她倒吸一口冷气。那些放过血的穴位还未恢复,青紫色渐渐晕开来,此时已连成了片。
“有些穴位,不能再扎了。”
只那么看着遍布她肩背的施针痕迹,七娘便心里发软下不去手。
以前做匪盗时,就是见到遍野的尸体,她也未见得会有所动容,此刻却向一旁挪开目光,手指轻轻拈起衣角,将她的腰背盖上了。
正如她自己所察觉的,在冯素贞身边久了,是连心都变软了。
冯素贞在枕上微微点头,言语间并无情感波澜,“辛苦你,我大概知道失去知觉的范围了。”她努力将自己的精神抽离出来,甚至站在医者的角度观察自己。
七娘起身收好针,“一点都不辛苦……”只是有些难过。无法排解,便淤积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冯素贞作女儿时一向仪态万方,扮作男儿时,更是风姿翩翩,仪表何时如此颓唐过,此时她正在与散乱了的发髻作斗争,可手上的力道总掌握不好,发带扯了两下仍是纹丝不动。
七娘回首见她这般模样,轻轻一哂,为冯素贞盖好锦被,揽过着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地将她置于自己膝上。
七娘解开她的发髻,将她松散鬓发梳到耳后,冯素贞枕着她的膝,那些逃逸了的长发汇合了其他,柔顺的从她膝上垂落于地。
此时的冯素贞,终于褪去层层伪装,展露出属于女子娇弱的一面来。
萧七娘心道,如此亲密的事,同画眉一般,该是闻公子做更合适些。
“先生为何将闻公子赶走,恐怕他今夜不会安枕。”
“有些事,哪怕只是看着,都会伤了她的心。”冯素贞让七娘做的第一件事,便无论如何不会交给天香。
七娘手上一顿,心里凉了几分,问道,“所以,先生是觉得,我不会伤心,还是说,先生并不会在意我伤心?”
“七娘,你和她不一样。”
冯素贞明白自己对天香的意义,旁人若为她痛一分,天香则会为她痛十分,自己昏迷时管不到她,醒过来便要为她着想,即便会违背她的意愿。
“而且,公子太累了,理应逼着她歇一歇。”
闻臭从虓山忠义堂的梁上一跃而下时,萧七娘便有些理解为何冯素贞对他有所偏爱,再邋遢的装扮也掩盖不住骄阳的光芒,连对手都会为他倾心喝彩。
可刚才,他那本不高大的薄削身形仿佛又缩小了一圈,憔悴无助的模样令她都泛起些微恻隐之心,默默“押”着他回到房间后,便顺手给他安排了洗澡的热水。
夫妻与师徒当然不同,可萧七娘觉得自己可以对闻公子感同身受。
“对先生的关心,我和他总归是一样的。”
冯素贞记得雪中的剑舞和她的挺身相护,若是那白面小生一时没收住手,她的手臂恐怕难保。
“我知道,难为你了。”难为她与自己同一立场,难为她没能得到最温和的结果。
冯素贞承诺过的,可还是食言了。打从一开始,她就是悲观的,可她还是做出了承诺。
结局也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不,应是比她所预料的更为惨烈。
“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