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o年月日第四章·玉姬杳然宣平坊,升平客栈。
靠在榻上的苏沙一跃而起,扑到窗边。不远处的程宅上方,一道影子飞鸟般一闪而逝,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市坊间。
苏沙棕色的眸子微微收紧,神色阴晴不定。
片刻后,一个人影从树梢掠下,长髯飘飘,正气凛然,正是丹霞宗宗主柴永剑。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回苏执事,事情已经办妥!”苏沙压下心头的愤怒和惊惧,淡淡道:“滚。”柴永剑俯帖耳,小心退下。
苏沙暴怒地抄起杯子,狠狠砸在地上,“该死的!她竟然是羽族!窥基那贼秃!瞒得好!瞒得好!”李宏道:“苏执事,眼下……”“把货拿到手,才有讨价还价的本钱!”苏沙双手一分,卸去外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然后取出一条蒙面巾,将泛红的浓须遮掩起来,叫道:“阿迷里丁!”一名胡人应声而入。
“带上亦思巴奚的圣战士们!杀光那些猪猡!”程宅内院已经满地鲜血,壁水貐从腹下直到喉头,被利刃齐齐切开,腹裂肠流,胸骨外露,偏生未伤及心肺,一时不死,在地上翻滚哀嚎,洒下大片大片的鲜血。
危月燕被中行说一脚踩在背上,脊椎被踩得“格格”作响。她心一横,刚要咬破齿后藏的毒囊,一只手掌伸来,“咔”的一声,将她下巴摘掉。接着肩、颈一痛,被人用重手法封了穴道。
“想死?”中行说阴声笑着,一手提起她的耳朵,想往她脸上啐一口,结果腿一软,单膝跪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不等内宅的局面彻底平定,敖润便翻过屋脊,一看刺客已经杀到主楼前,他立刻将铁弓收到肩后,拔刀从檐上跃下,大吼一声,“老敖来也!”纵身加入战团,协助吴三桂等人御敌。
下方,青面兽也拎着战槌,嚎叫着冲进战场。一直没有与人交手的老兽早已战意爆棚,这会儿挥舞着铜头巨槌冲杀上去,将那名领头的使枪高手砸得连连败退。
贾文和没有理会两名龙宸的杀手,只看了中行说一眼,便走到洞窟旁,沉声问道:“赵后安在?”洞内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妾身还好,贾先生可好?”贾文和冷着脸道:“底下尚有几人?”“妾身和妹妹,黛姊姊,还有寿奴。”贾文和神情愈冷厉。
隔了一会儿,又道:“还有……湖阳君。”贾文和低声道:“白仙子和潘仙子可曾在此?”“没有。”赵飞燕道:“夫君大人可好?”贾文和沉默片刻,淡淡道:“还好。”洞内安静下来。
贾文和扭头看向耳房。
成光、尹馥兰两女按着被踢中的肋下,玉颊沾着血迹,并肩跪在一处,神情凄惶而又羞怯。
贾文和按住腰侧的错刀,冷冷看着两女,“主上虽有好生之德,亦不能容榻侧叛奴。眼下主公已入天策府,与诸将会合,请唐皇出兵平乱。太真公主与道门诸宗的援兵已在路上,即刻便至。你二人若是自尽,尚可保留全尸,否则……”贾文和寒声道:“以太真公主的严苛,尔等不免饱受捶楚,身异处。”两女泣涕连声,央求道:“先生饶命……救救奴婢……”贾文和冷着脸道:“尔等无知妇人,蠢如豖鹿!主公位尊三朝,权势之盛,举世莫比!尔等身受恩遇,却不思报效,临难而退,遇敌则逃,要尔等何用?论姿色,尔等可及赵氏?论贵重,可及吕氏?论忠心,可及随侍诸奴?论修为,可及诸位仙子?即便以声色娱人,尔等亦不足论!此间事了,主公将以王侯之尊,迎娶太真公主。尔等无功无德无才无色之辈,届时何以自处?不若趁早自尽,以免贻羞天下。”成光泣不成声,“奴婢不敢背主,只是……只是求一条活路……”外面的厮杀声不断传来,贾文和仿佛没有听见,“太子妃昔日所为,人神共愤,早该死于洛都沟渠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可言?若非主上圣人之心,岂容你偷生至今?”尹馥兰哭道:“先生饶命,奴婢不想死……”贾文和冷冷道:“主上已经饶你数次,你可有半点感恩之心?不贞不忠,背主成性,要你何用?何况你二人夫死独存,都是不祥之身,留你们性命,只会坏了主上的运道。切勿多言,贾某许尔等投缳自尽,免受刀斧之苦。”两女号啕痛哭。
忽然,贾文和膝旁伸出一个白花花的脑袋,喝道:“哭个屁!我袁大天师道法通神!能逆天改命!你们要不想死,本天师有破解之法,保尔等性命无忧!”两女又惊又喜,一时呆住。
“把手伸出来!”两女战战兢兢伸出手掌。
“咄!”袁天罡厉声道:“亦虚亦实!亦有亦无!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昊天上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袁天罡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沾了鼻血,在两女的手心里,一人画了一个欧拉公式。
“行了!”袁天罡道:“此符由本天师三味真血开光,沟通天地!你们主人气运通天,你们每替主人杀一个敌人,昊天上帝会把他们所余生命的一半,乘以五的平方根减一,赏赐给你们的主人,作为你们的生命积分。”两女握着那个神秘的符咒,怯生生道:“什么是积分?”袁天罡虎着脸道:“天机不可泄漏!”尹馥兰期期艾艾地说道:“这符真的可以……”“老夫一把年纪,还能骗你们!”袁天罡横眉嗔目,勃然作色,“舞阳侯金龙附体,为天地气运所聚,世间魑魅魍魉无不辟易!老夫寿逾百岁,尚且拜舞阳侯为父!你们想过其中的缘故没有!”袁老头追着主人叫爸爸,已经是内宅尽人皆知的笑话,这会儿想来,其中却似乎有无穷玄机。也许自己的主人真有大气运在身……两女对视一眼,她们一个被广源行豢养多年,一个出身黑魔海,却同样受广源行挟持,对广源行的畏惧早已经深入骨髓。即便被主人收进内宅,仍然余悸未消,直到此时才终于看到一线生机。
贾文和冷冷道:“吕氏已经接上太真公主,即刻便到。”两女一惊,连忙起身。太真公主若是赶来,肯定会把她们活活打死。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袁天罡郑重其事地说道:“尔等握紧此符,只要你们忠心耿耿,无论三清菩萨,上帝安拉,还是高斯牛顿,爱因斯坦,都会保佑你们刀枪不入,化死为生!去吧!”两女咬紧银牙,“奴婢知道了!”说着鼓足勇气,往中庭掠去。
中行说趴在地上,吐得胸前满是鲜血,还捏着嗓子阴恻恻道:“她们要上去就被砍死呢?”“那就是心不诚。忠心不够,死了活该。”袁天罡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脚埋怨道:“贾文和!我这是脚!不是你的鞋垫!瞧瞧,脚背都让你踩肿了……”贾文和淡淡道:“忍忍吧。总比被砍了脑袋强。”“你不是说援兵快到了吗?还用得着把她们忽悠上去吗?”“有吗?”袁天罡愕然抬起头,“不是你刚刚才说的吗?”“也许吧。”贾文和说着负起双手,往前院走去。
袁天罡茫然道:“他失忆了?”“他忽悠你呢。”中行说吐着血道:“说不定姓程的这会儿正被人围着痛殴呢。活该!哇!”“别吐了,再吐一会儿你就死了。”中行说提醒道:“没人盯着,她们说不定招就泄了气。”“这倒是。”袁天罡趴到洞口,“狐狸精!你上来!”“……我……我上不去。”“废物啊!”袁天罡左右看了看,壁水貐躺在土堆旁,双目睁得老大,眼看是没气了。危月燕伏在一边,她被拍伤心肺,被摘掉下巴的嘴角淌出一道鲜血。
土堆一角,那只运土的大桶还在,袁天罡朝下边叫了一声“让开!”然后把木桶一脚踢了下去。
孙寿攀着绳索上来,神色惊惶不定,“娘娘呢?”“飞了!”袁天罡道:“你也上!盯着那两个!窝都没了,你们这些蛋就等着挨个被人砸了吸汁吧。”“知……知道了。”孙寿收起狐尾,摇摇摆摆地朝前院跑去。
袁天罡坐在地上喘息,忽然唇上一湿,“吔?怎么又流了?!”中行说阴恻恻道:“看后边。”袁天罡扭过头,只见那个被开膛的光头僧人跟鬼一样爬起来,他浑身是血,手中挽着腹腔中流出来的肠子,脸上露出狰狞可怖的笑容。
独孤谓心里怦怦直跳,仿佛十五个竹桶打水,七上八下。
那位程侯虽然还在狂奔,但步履沉重了许多,刚才上房时,踩碎了好几块瓦片,吓得他冷汗直冒,不敢再蹿房越脊走直线,只能在街巷间七绕八拐,度顿时慢了下来。
更让他不解的是,程侯似乎突然间有了主意,没有再去寻找坊墙防守薄弱的地段,而是反过来领着他,绕到南门一带,比他们当初弃马逃生时更靠南的一条街巷。
独孤谓心头打鼓,他们这会儿已经靠近兴唐寺,寺前一座巨大的灯树流光溢彩,华丽非凡,天知道有多少和尚正在寺中做法事。大宁坊东南两面是把守最严密的区域,田令孜很可能就在南门的坊墙上守着,此时的距离,差不多都跑到他眼皮底下了,万一被现……只能乞求程侯运气够好。
说来也怪,那些军士、僧人,在这一带撒得跟渔网一样,密不透风,他们一路奔来,却没有遇见一名追兵。难道运气真的都在程侯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