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放假了,白云香回到了父母亲家里,从内心里还说,她特别不愿意回去,可是为了彼此的面子,为了所有人规定的约定俗成。不得不回去。
实在是受不了,家里的那个气氛,尤其是父亲的那张脸,那双眼,似乎让自己感觉到浑身上下不舒服,不自然。几乎到了无所适从的地步。
她也发现,刚开始回到家里,大家还算客气,彼此都能忍耐,克制,表面的和谐,还尽量维持住,谁也不捅破,内心尽管不满,嘴巴里还不说出来。
白云香知道,这种习惯,是从自己上大学那会儿,就养成了,那时候,自己是学生,没有独立的经济基础,更没有容身之处。每个寒暑假,内心不想回到父母亲家里,就想呆在学校,可又不敢,就几乎是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压抑着内心的不适感,耐着性子,忍受着不愉快,尽量在夹缝里,苟且妥协,混日子。
这种滋味,让白云香感觉,是捏着鼻子度日如年地过着。
现在,还好了。工作了。有了自己的宿舍,有了单位,有了每个月的工资,生活上有了独立的时空,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确定的安身之处。
离开这里,自己倒是自由自在,唯有提起这里的气氛,就让自己永远都有,想跑得远远的愿望。哪怕再不回来,永世不再见面,打打电话,写写信,隔空说说话,都行,就是别见面。人说的见面三分情,到底是什么情啊?剑面的冲击感太强烈了。窒息的压抑,逼得自己,恨不得立刻钻到地缝里去了。
不然的话,就是父亲的那张脸,好像永远都是,鸡蛋里挑骨头的味道,好像你总是欠他什么东西似的。一种莫名的恐惧、紧张、焦虑不安的各种不适感,让自己简直觉得,活着都是一种错误。
生不如死的滋味就是这种感觉。可这里是自己生命的源头啊,给了自己生命的人啊。不回去,不仁不义,天理难容啊。这都是什么逻辑啊?
现在毕业了,白云香也是尽量,以各种理由和借口,不回去,能不回去就不回去。不是不想,而是经常想,只是越想,越不敢回去,想到那种恐怖的气氛,会天然的逃离,永远的逃离,永世不见面都蛮好。留在心里就好,不思量自难忘。
可惜,到了这个点上了,好像不回去,也会自觉得,变成一大罪过。就仿佛一个癌细胞扩散到全身的病人,硬着头皮,去定期到医院,去做化疗。那份绝望,几乎让自己时刻都想放弃,尽快远离,这个痛苦的深渊。解脱掉无望的折腾和多余的挣扎。
硬着头皮,回去了,白云香也会,尽量压缩相处的时间,把这些表面的愉快,保持在一个相对短暂的时空里,被迫完成,这些程式化的动作后,迅速撤离,好像最舒服的时刻,就刚好是撤离的那一瞬间,因为在那一刻,是距离下次,再来的时间是最长的。
那一刻就是,转身走出,这个家门的那一刻。从内心来说,父母亲从自己满月那一刻,母亲上了班,把自己放到奶妈家里。后来一岁后,放在外婆家里,父母亲就成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最不想见的人。
哪怕是陌生人,也没有这份压迫感,恐惧感,没有这份提心吊胆。没有这份老鼠见了猫的心情。
可是,这例行公事的,回家见面,是白云香的逃不掉的功课,就好像一个差生,要面对期末大考,要去应付那一张考卷。如坐针毡,如被架在火上烤的那种滋味。
哦,对了,就是监狱里的重刑犯,要被提去,再审的那种滋味。从内心深处的,那份排斥感,无可奈何地,去过这一趟的心情和感受,是何等的煎熬?
哈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何等的勇气和临危不惧啊?神经元的变异,剧烈的飞升,都会在这一刻完成。
白云香快到家门口了,身体的反应在加剧,这是从要决定回父母家,这个念头起来后,接着行动起步,从零到一百的加剧强化中,持续到进门的那一刻。
几乎把自己要逼疯了。常常要故作镇定,练习做各种自我修炼和调试,不然的话,每次回家,要死去多少脑细胞?
对了,就是那种化疗的杀伤力,好的坏的各种生命力旺盛的细胞一起,统统杀死。杀光,杀干净!
这次,白云香从出了宿舍门,就开始练习,从心底里分心跳脱,假装去做一次旅行,或者是整个过程,都去让自己的脑海里,呈现出最美好的画面,愉快的事情。
总之,一个原则,就是全力以赴地,全力去练习分心走神,强迫自己忘掉,所有的不愉快,从大脑里,彻底清理掉过往的痛苦。
把这份恐怖的过程,切割压缩到,最小的那个范围,就算是进了门,面对面的碰撞交锋,也尽量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抽离掉。
不惜变成木头人,最起码不会,击碎自己的心,让自己失控崩溃。无感的人,也就不会受到过大的伤害了。
就是给自己,在想象中,打造一个防毒面具,或者高度坚固的盔甲,防止身心被击溃,被打穿,被消灭。逃不掉的时候,束手就擒的时候,就呆若木鸡。也是一种活命的办法。
白云香现在,越成熟,自我保护的意识,在明显加强,娴熟老练,精准保护自己,把平生所学的智慧,尽量全方位的,发挥到极致。
敲门的瞬间,心都是提到嗓子眼了,这时候,她有过但愿,他们人不在家的假想,开了门,彼此的见面微笑,好像那一瞬间,就放松了很多,心里说道:没那么恐惧,这不还面带微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