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啸了好久啸完回身,孙登又已平静入定,他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与这位大师的一次交流,此行没有白来
阮籍下山了,有点高兴又有点茫然但刚走到半山腰,一种奇迹发生了如天乐开奏,如梵琴拨响,如百凤齐鸣,一种难以想象的音乐突然充溢于山野林谷之间阮籍震惊片刻后立即领悟了,这是孙登大师的啸声,如此辉煌和圣洁,把自己的啸不知比到哪里去了但孙登大师显然不是要与他争胜,而是在回答他的全部历史问题和哲学问题阮籍仰头聆听,直到啸声结束然后急步回家,写下了一篇《大人先生传》
他从孙登身上,知道了什么叫做&ot;大人&ot;他在文章中说,&ot;大人&ot;是一种与造物同体、与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的存在,相比之下,天下那些束身修行、足履绳墨的君子是多么可笑天地在不断变化,君子们究竟能固守住什么礼法呢?说穿了,躬行礼法而又自以为是的君子,就像寄生在裤裆缝里的虱子爬来爬去都爬不出裤裆缝,还标榜说是循规蹈矩;饿了咬人一口,还自以为找到了什么风水吉宅
文章辛辣到如此地步,我们就可知道他自己要如何处世行事了
‐‐‐‐‐‐‐‐‐‐‐‐‐‐‐‐‐‐‐‐‐‐‐‐1见《东坡志林》一、《东坡题跋》二
四
平心而论,阮籍本人一生的政治遭遇并不险恶,因此,他的奇特举止也不能算是直捷的政治反抗直捷的政治反抗再英勇、再激烈也只属于政治范畴,而阮籍似乎执意要在生命形态和生活方式上闹一番新气象
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他是亲眼目睹了,但在他看来,既然没有一方是英雄的行为,他也不去认真地评判谁是谁非鲜血的教训,难道一定要用新的鲜血来记述吗?不,他在一批批认识和不认识的文人名士的新坟丛中,猛烈地憬悟到生命的极度卑微和极度珍贵,他横下心来伸出双手,要以生命的名义索回一点自主和自由他到过广武山和苏门山,看到过废墟听到过啸声,他已是一个独特的人,正在向他心目中的&ot;大人&ot;靠近
人们都会说他怪异,但在他眼里,明明生就了一个大活人却象虱子一样活着,才叫真正的怪异,做了虱子还洋洋自得地冷眼瞧人,那是怪异中的怪异
首先让人感到怪异的,大概是他对官场的态度对于历代中国人来说,垂涎官场、躲避官场、整治官场、对抗官场,这些都能理解,而阮籍给予官场的却是一种游戏般的洒脱,这就使大家感到十分陌生了
阮籍躲过官职任命,但躲得并不彻底有时心血来潮,也做做正巧遇到政权更迭期,他一躲不仅保全了生命,而且被人看作是一种政治远见,其实是误会了他例如曹爽要他做官,他说身体不好隐居在乡间,一年后曹爽倒台,牵连很多名士,他安然无恙;但胜利的司马昭想与他联姻,每次到他家说亲他都醉着,整整两个月都是如此,联姻的想法也就告吹
有一次他漫不经心地对司马昭说:&ot;我曾经到山东的东平游玩过,很喜欢那儿的风土人情&ot;司马昭一听,就让他到东平去做官了阮籍骑着驴到东平之后,察看了官衙的办公方式,东张西望了不多久便立即下令,把府舍衙门重重叠叠的墙壁拆掉,让原来关在各自屋子里单独办公的官员们一下子置于互相可以监视、内外可以勾通的敞亮环境之中,办公内容和办公效率立即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一着,即便用一千多年后今天的行政管理学来看也可以说是抓住了&ot;牛鼻子&ot;,国际间许多现代化企业的办公场所不都在追求着一种高透明度的集体气氛么?但我们的阮籍只是骑在驴背上稍稍一想便想到了除此之外,他还大刀阔斧地精简了法令,大家心悦诚服,完全照办他觉得东平的事已经做完,仍然骑上那头驴子,回到洛阳来了一算,他在东平总共逗留了十余天
后人说,阮籍一生正儿八经地上班,也就是这十余天
唐代诗人李白对阮籍做官的这种潇洒劲头钦佩万分,曾写诗道:
阮籍为太守,
乘驴上东平
判竹十余日,
一朝化风清
只花十余天,便留下一个官衙敞达、政通人和的东平在身后,而这对阮籍来说,只是玩了一下而已,玩得如此漂亮,让无数老于宦海而毫无作为的官僚们立刻显得狼狈
他还想用这种迅捷高效的办法来整治其他许多地方的行政机构吗?在人们的这种疑问中,他突然提出愿意担任军职,并明确要担任北军的步兵校尉但是,他要求担任这一职务的唯一原因是步兵校尉兵营的厨师特别善于酿酒,而且打听到还有三百斛酒存在仓库里到任后,除了喝酒,一件事也没有管过在中国古代,官员贪杯的多得很,贪杯误事的也多得很,但像阮籍这样堂而皇之纯粹是为仓库里的那几斛酒来做官的,实在绝无仅有把金印作为敲门砖随手一敲,敲开的却是一个芳香浓郁的酒窖,所谓&ot;魏晋风度&ot;也就从这里飘散出来了
除了对待官场的态度外,阮籍更让人感到怪异的,是他对于礼教的轻慢
例如众所周知,礼教对于男女间接触的防范极严,叔嫂间不能对话,朋友的女眷不能见面,邻里的女子不能直视,如此等等的规矩,成文和不成文地积累了一大套,中国男子,一度几乎成了最厌恶女性的一群奇怪动物,可笑的不自信加上可恶的淫邪推理,既装模作样又战战兢兢对于这一切,阮籍断然拒绝有一次嫂子要回娘家,他大大方方地与她告别,说了好些话,完全不理叔嫂不能对话的礼教隔壁酒坊里的小媳妇长得很漂亮,阮籍经常去喝酒,喝醉了就在人家脚边睡着了,他不避嫌,小媳妇的丈夫也不怀疑
特别让我感动的一件事是:一位兵家女孩,极有才华又非常美丽,不幸还没有出嫁就死了阮籍根本不认识这家的任何人,也不认识这个女孩,听到消息后却莽撞赶去吊唁,在灵堂里大哭一场,把满心的哀悼倾诉完了才离开阮籍不会装假,毫无表演意识,他那天的滂沱泪雨全是真诚的这眼泪,不是为亲情而洒,不是为冤案而流,只是献给一具美好而又速逝的生命荒唐在于此,高贵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