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岸边的船篷里睡着了。
她的半边胳膊被身子压得发麻,刚一抬起,便有什么从肩膀上滑落。
是盖在她身上的长衫,布料粗糙,但洗晒得干净,透着淡淡的盐味。
长衫不是她的,但模样她却熟悉得很,毕竟这是她见过的补丁最多的衣裳,决不可能和其他衣裳混淆。
补丁有新有旧,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打满了整条胳膊,像是长在布料上的年轮,无言地道出它的年纪。
若衣裳能够排资论辈,它一定是当仁不让的大哥。
它的主人碰巧也是一位大哥,天水帮的大哥,方世平。
方世平没有在船篷里睡觉,他忠实地履行了守夜的职责,正坐在船篷外,借着一块岩石和冲刷岩石的水,霍霍地磨着自己的剑。
天水帮常年在暗中行动,使的也都是容易藏身的武器,他所磨的是一把短剑,可以藏在靴中的那一种,砥磨时的声音清亮,剑刃上的光芒也富有朝气,像是被清晨的阳光浸沐过似的。
他的长衫给姒玉桐当了被子,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的里衣,为了保护袖子在磨刀时不被水沾湿,他索性把里衣的袖筒也卷到了肩膀。
他在冬日的寒风里赤裸着胳膊,手臂上挂了一层汗珠,在结成冰晶之前便被他身上的温度蒸发了去,化作一层薄薄的水汽笼罩在他的肌肤上。
他的肌肤常年蒙受日晒,晒出麦子似的颜色,因着水汽而闪闪发光。
姒玉桐刚刚从船篷中迈出,便看得呆了,在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后,她看到如此富有生命力的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方世平的年纪已不小,身体也绝对称不上美,但此时此刻,那股蓬勃的生命力实在令人生畏,就连旧伤疤也变成了花纹,装点着他的身体。
姒玉桐由衷地觉得,世上若有更多这样的人,禹国决不会变成如今的一滩死水。
方世平瞧见她木然的神情,从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快的笑,抬手打了个招呼:&ldo;阿桐,是还没睡够么?&rdo;
姒玉桐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嘴角瞥了瞥,道:&ldo;我本来没打算睡的。&rdo;
方世平道:&ldo;是啊,你信誓旦旦地说要与我们比试喝酒。&rdo;
她眨眨眼,道:&ldo;我是不是还与你们打了赌?&rdo;
方世平点头道:&ldo;你说你至少能够喝下十杯,结果刚刚喝下第一杯,就晕头转向,眼皮打架,口中胡言不停,我便把你扶到船篷里,看着你睡了。&rdo;
&ldo;啊!&rdo;她发出短促的惊呼:&ldo;那我岂不是赌输了吗?&rdo;
方世平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耸耸肩道:&ldo;这赌本就不该打,你风餐露宿许多日,又与魔教生死争斗一番,早该好好休息了,你看,睡上这一夜,你的脸色不就好了很多么?&rdo;
姒玉桐挑起眉毛,在脸上摸了摸,很快便摇头道:&ldo;那不成,赌了就是赌了,君子言而有信,愿赌服输。大哥,这次我听你吩咐便是。&rdo;
她一面说,一面迈着轻盈的步子,跳到方世平身边,在磨刀石旁蹲下身,摆出一副乖乖就范的模样。
方世平倒露出为难的神色:&ldo;这……我还没想到有什么可吩咐你的,等我想到时再说吧。&rdo;
&ldo;好吧……&rdo;姒玉桐冲他吐舌头,&ldo;方大哥,你可别因着我的身份,就待我与过去不同啊,想想你当初陪我习武时有多严厉,可千万别忘了。&rdo;
方世平朗笑了几声,道:&ldo;那是一定忘不了,就算对亲生小妹,我也从来没有如此严厉过。&rdo;
他说着取出一只铜铃,按进姒玉桐的手掌心,&ldo;来,这个拿好。&rdo;
后者接过,面带惊喜道:&ldo;已经修好了?&rdo;
方世平点头:&ldo;嗯,昨夜借着篝火帮你修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