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沪上流传着蔡廷锴将军遇难的消息,上海民众对蔡将军和十九路军是特别有感情的,虽然消息不知真假,但街头巷尾都染着哀伤的气氛。方惟到曹先生办公室时,见他和卢氏兄妹坐着,这陆家兄妹两人,是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卢大律师的侄子侄女,他们两人是一对双生子,但是性格迥异,常常争吵不休的,看他俩吵架多了,有次方惟替他们调停,好容易平息了,她感叹说:“你们两人,可是背对背出生的?”
卢维义未能会意,摇着头说:“不是啊,怎么说?”
方惟一笑说:“那你俩脑子怎么是相反的呢?”话一说出,连曹先生也跟着笑起来。
然而今天他们出奇的安静,陪着曹先生一左一右坐着,都没说话,面前的茶杯里青烟已断,想是已经凉了许久。
等杂志小组的人到齐,曹先生抬手灌了口冷茶,他缓缓说:“我筹了一些钱,打算加大刊印量,发行到内地去。”他停了停,向窗外看看,又接着说:“如今,敢说话敢发声的报纸、杂志,没有几家了,望诸位不论时局如何艰难,都务必坚持下去。”
卢信逸是双生子里的妹妹,她是短发爱穿男装的,假小子一般,她向桌子中间靠了靠,说:“刊发费用的事,我和维义包了。既然要发到内地去,我建议多加两个专栏,国内的国际的形式、局势,都要写一写。”她忽然也有些激动,一只手握着茶盅在桌面上摩挲着,说:“你们看看,街面上装绅士的,百货公司里买珠宝的,徐园里听戏的,他们知道要亡国了么?他们都该被叫叫醒!”
在座的人都坐着没说话,这次卢维义没有反驳他妹妹,他说:“他们是躺在棺材里,以为自己还活着呢!”
曹先生捏着一支自来水笔,来来回回摆弄着,转头看了看方惟;方惟也看看他,她想了一会儿,发言说:“我同意加一个国际局势的专栏,内容和资讯我来负责,到时也请大家帮忙多搜集外文信息,特别是小江,你们学校一向与几所英国大学有交流,请他们提供一些国际信息。”她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江源,他是沪南大学的讲师。
小江点头笑了笑,说:“我和你一起吧,你们学校也有引进外文杂志的,我们互相补充。”
于是曹先生又重新排布了扩大版的栏目,他们商议发行路线,争执了一番,沦陷区和作战区如何分配,很花了一些时间。等会议结束,外面雨势渐大,正是晚饭时分,本来入了夏,是可以在夕阳下吃晚饭的,然而这天却是昏沉沉一片。
方惟回到家时,裙角上满是污泥点子,她上楼洗了洗,虽是下着雨,却自有一股闷热在,她换了身斜襟宽袖的短衫,这身衣服还是那年小镇上秀琴嫂子给她做的,方惟抚了抚领口复杂的蝴蝶盘扣,硬硬的哽在心里。
她胡乱热了点剩菜打发晚饭,佟诚毅上来时,她正站在阳台门口,开了一道门缝,夜风挤进门里来,对着门外茫茫夜色,她伶仃站着,风雨满袖。
“方惟。”佟诚毅在她背后看了一会儿,终于叫她。
她回头过来时,仍有些恍惚。待省过神来,向他笑了笑,转身把阳台门关上。
“在看什么?”他走近前来问她。
“在看夜色。”她说。
“看到什么?”
“太黑了,看不清……”她摇摇头,喃喃的说。
他听着没说话,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拉她挨着他坐在沙发上。想着说些什么,转移她注意力。“你这身衣服好看,新做的么?”他说着,拉开她手臂着意看了看。
她摇摇头说:“是旧衣服了。”她也低头看看,又说:“可惜帮我做这件衣服的人,已经不在了。”
越说越拐进伤感的巷子里去了,佟诚毅调开视线了看看别处,再换话题说:“背上还疼么?后来有没有擦药?”说着伸手过去试探着替她揉一揉。
他不说方惟有些忘了,横竖她自己也看不见,坐椅子靠背碰到的时候有些疼,躺着时候也有些隐隐作痛的,其他时候她忙着没什么感觉。这时候被他一碰,突然唤醒了知觉似的,“哎呦!”一声,身子向前躲了躲。
佟诚毅看她反应,应该不像她说的“没事”的样子。他探身过去,一手环住她肩头,说:“让我看一看。”
“嗯?!”她回头望着他。
他有些不耐的瞪着眼睛:“除了我,还有谁能看?”没等她回答,他伸手掀起她后襟的衣裳来,露出窄窄一段纤细腰身,莹白如玉的肤色,中间浅浅一道凹陷让他有点心窒,再往上撩起一些,一片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印出手掌大一圈青紫来,他皱眉,忍不住骂道:“这混账飞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