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听说了宣宁还能活,明细风心里的石头便落了下去。她便不再是刚刚在屋里无措惊慌的那人,又或者,她开始有力气思考如何掩饰自己刚刚在屋里的无措失态。她明明是松了口气的,可红袖一扬,趾高气扬道:“既然还能活,我暂时是不必张罗着给天字组挑一个新的统领了。”说罢,便转身往寒石院院门的方向走去。路过苏小冬时,明细风忽然放缓了脚步,停下来看了她一眼。苏小冬惊惶地抬头看她,发白的嘴唇抖了抖:“我……”“先照顾好他,别的事过些日子再说。”明细风轻飘飘地给苏小冬留下一句话,因为她走得太快太急,苏小冬一时琢磨不出她这句话里头,究竟有没有一点对宣宁的心疼牵挂?明细风已经有很多年没亲眼看见有人在她眼前伤重濒死命悬一线,何况这个人还是二十多年前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团血肉,纵是久居无回峰之巅与冰雪为邻冷情冷性惯了,也难免心生恻隐。因而她走后没多久,便又遣灵鹊带了话回来给莫问,说她知道岑溪与宣宁素来交好,此番定会在寒石院守着他,恰好她本就打算去双风居住两三日陪陪明英,要是莫问想留在寒石院陪岑溪,留几日也无妨,若双风居有急事,会让人来找他的。这话说得弯弯绕绕,说到底就是嘴硬心软。话说回来,莫问确实是放心不下宣宁,如今三十枚透骨钉是尽数取出来了,可没了钉子阻隔,内力直击受重创的经脉才更是凶险。虽然宣宁的内力散了大半,又服下了一小瓶洗髓续灵汤,但莫问毕竟没给人治过透骨钉伤,心里实在没底,借着明细风的话,自然而然在寒石院留了下来。苏小冬与岑溪轮番为宣宁拿帕子冷敷,折腾到子时温度才终于降了下去,退成缠?0?绵的低热。苏小冬小心地拿干净的棉布沾茶水润湿宣宁烧得干裂的唇,看他昏睡之中眉头稍稍舒展开几分,一口气松下来才发觉自己今日只在早晨啃过几口馒头,早就饥肠辘辘。好在莫问饿得比他们要早些,在厨房里守着药壶时,便顺手煮了三碗面条。苏小冬和岑溪安置好宣宁,从屋里出来觅食,便看见莫问坐在厅堂中央的木桌旁,面前摆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一碗热汤面下肚,三个人都恢复了一点力气。莫问给宣宁取钉耗费心神,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将碗一推,便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苏小冬一颗心七上八下,疲倦却没有困意,收拾了碗筷,抱膝坐在竹楼前的台阶上,望着院子里的月光发呆。这一日临近十五,月色正好。皎洁的月光落在杂草荒芜的庭院里,有些暴殄天物的意思。苏小冬心想等过几日得了空,便要将院子里的杂草清一清,去挖些好看的野花回来种上,等到天气暖一些,宣宁身体好一些,便能扶他到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花。岑溪去取了毯子来给莫问披上,走到苏小冬身边坐下,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轻声道:“会没事的。之前很重的伤,他也都挺过来了。”苏小冬忽然转过头来看岑溪,夜色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盛着今晚的月光。她认真地问岑溪:“我听说,你是跟阿宁一起进的鸾凤阁,你能不能跟我讲些他以前的事情?”“听说?听阿秋说的?你没把她带回来,是把她葬在哪里了?”提起阿秋,岑溪的声音有些发沉。他的哀痛比亲眼看到阿秋死在自己眼前的苏小冬要深重得多,想来岑溪与阿秋相识多年抵背而战,感情比她深厚得多,得知阿秋死讯自然是该比她难过。岑溪如此,一样与阿秋相识多年的宣宁呢?听罢苏小冬将阿秋留在阵中,岑溪叹了口气:“阿秋的事,阿宁若没问,先别同他说。”“若他问了呢?”“若他问了,便照实说,他见不到阿秋心里便明白了,你是瞒不住他的。”岑溪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拭过眼角,将话题引回去,“你想听阿宁以前,什么样的事情?”“比如,他进鸾凤阁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是怎么成为现在的他的?还有你是不是见过他爹爹?他爹爹也受过透骨钉的刑罚?他爹爹过世,阿宁那时候岂不是很难过?”岑溪苦笑,反问她:“我跟阿宁刚刚进来时的事情,阿秋是怎么跟你说的?”苏小冬老老实实地把阿秋同她说过的困兽洞里的往事同岑溪说了,回过神来,便看见岑溪眼眶红得厉害。那个与他一同经过生死的人正在屋里躺着,没有人敢断言他这一回是不是能有之前那样的运气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