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们夫唱妇随,和谐得很。”
我自觉面皮薄,喝了一口茶,看向窗外。
中午是这条街最热闹的时候。
附近公府不少,茶楼也多。每日午间里下了值,许多大人与公子们懒怠回府时,便喜欢在这条街上寻个去处,与好友或同僚喝口茶,聚一聚,交换彼此的消息与门道。
现下里街上人并不多,想来是都寻到了去处。
“妇人嘛,由她闹一闹,大人再好生哄一哄也就罢了。”
范御史也喝了一口茶。
“我娘出身武家,从未讲究过什么三纲五常,因此与我说媒时,最先考虑的就是那些一样目无纲纪的武家小辈。”
这个倒是大家都知道的。
范御史母家世代习武武将,外祖更是官至靖远大将军,府中子弟也是自小便舞枪弄棒,范母等一干姊妹也是假充男儿教养,言谈利落干练,人多谓男子所不能及。
范母嫁入范家,范父便连通房丫鬟都赶走了,都说范父情深意重,可谁知是不是范母凶悍的缘故呢。
后来给范御史找的同样是武将家的女儿,新婚夜持剪刀入洞房,结婚五年无子却始终不肯松口给范御史纳妾。件件桩桩说来都是丑事,但范御史就这么坦然的抖搂出来,倒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了。
“刚开始不习惯,久了倒觉得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有些可爱,像极了炸毛的狸猫。”范御史眉眼已然染上笑意了,看来他并不觉得自己府上的事是丑闻,“只心底是软的,你靠近了她就收起了爪子,你只需要喂她几条小鱼干,抱着她顺顺毛——孟大人你瞧,这么哄一哄便好了,哪里值得大人在这里愁眉苦脸的喝这四百文的‘雪里青’呢。”
“其实我今日来,还想问你其他的事情。”
我知道传闻也有假的了。
都说范御史后院严悍,家门不幸,如今看来着实是幸福的很。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酸。明明是来用旁人的不幸来印证我还不算不幸的,不想这个旁人很幸福,显得我就是双重的不幸了。
我叹了口气,打算换个话题。
范御史在兰台日久,与六部的人也多有相熟,我很想知道悯枝到底是谁的丫鬟,竟然就如此随意的送给了在路室仅有一面之缘的薛芳。
如此财大气粗,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消息有些闭塞,昨日才知道前不久路室里有人偷东西这事。”我又喝了一口茶。此时炉火有些黯淡了,茶却温的刚刚好,这大约便是过犹不及吧,“身为奉议司副使,没有搜集到这些,实在是惭愧,所以想问问范大人是否知晓那日情形。”
“确实知道。”
范御史正了正衣襟,严肃的仿佛不曾说过“可爱的狸猫”那些浑话。
“那日路室丢了两卷偏关的文书,驿承遍寻不见,恰赵老板的侄子滚得满身泥泞的回来,新来的驿承认不得,便咬死了是他偷走了文书。那日又是赵夫人独身带着侄子从锦江回来,驿承怕担责,又觉得冤枉一个商人无伤大雅,嚷嚷着就要报官。说起来,孟夫人那日也在,便是她解了赵夫人之围。”
“这么说,还真与赵老板一家无关?”
我来了兴趣。
茗兰居是赵老板经营的香料铺子,据说是京师最大的绸缎庄瑞福记梅老板的表亲,祖上往上排十辈也都是商人,与争权夺利几字实在是不沾边。
“确实无关,查清了,是朝廷的人一早取走的文书,驿承交接时,上一人忘了说,惹下了这么一摊子事。那日孟夫人一直在场,孟大人若感兴趣,怎么不去问问夫人。妇道人家,总晾着也不是个办法。”
范御史笑了两声,拢了拢袖子捏起一块红豆羊乳饼对我道,“绿茶伤胃,孟大人别光一直喝茶,也尝尝此处的茶点,‘雪里青’需配这红豆羊乳饼,甜而不腻,香而不肥。我府上那位倒是更喜欢用凤梨酥和南枣糕来搭,我等会儿可得记着给她包些回去。”
我应了一声,也捏起了一块红豆羊乳饼,环形的羊乳饼上嵌了几颗红豆,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句诗,于是这格外清甜的红豆羊乳饼也失去滋味了。
还是喝茶罢。
喝多了胃里泛酸,胃里一酸,大概也就忘记心里的酸了。
范御史下午还要去应卯,临走时我又提醒他别忘了给他府上那位带凤梨酥和南枣糕,顺带让小二也给他包了一个“雪里青”的茶饼。一切打点妥当了,我又独自在这茶楼里消磨了一下午。外头说书的已换了人,穆桂英也说完了,现在说的是汉高祖斩白蛇起义,我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决定还是回府去。
接连几日不见青衿,明日要回司里上班,折子还是要准备好的。
临走时小二给我包了一盒红豆羊乳饼,我有些愕然,小二却道是方才那位大人吩咐的。
我领了范御史的好意,也知道他是要我拎着这饼去向芳芳求和。家长里短之事,范御史是个中好手,但他哪里晓得,我与芳芳之间,根本不是单纯的妇道人家闹别扭。更何况,我虽心虚,但并不打算因为这事向芳芳低头。
刚进府门没几步,门房又追过来,“大人,方才茗兰居的赵夫人来过,此时已经走了。”
好巧不巧,才与范御史说过赵家的事。我在心里掂了掂,还是停下来去敞月轩的步子,掉身去了迎双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