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自个儿是说笑话的,再不能笑,却也有些忍俊不住了,只强板着脸道:“我瞧着,你也不用张啊弛啊的两头惦记了,正经的是‘不是在歇息,就是正在想法子歇息’才是……”
“噗嗤……”这是几个小丫头破功了。
“哈哈……我肚子好疼……”这是那不知死的湘云……
“你们,你们……哼!”这却是宝玉怒了。
……
她们是笑痛快了,可宝玉初识秦钟,就当着他被落了面子,不禁有些羞恼,一气之下再不过来。纵是云莺送点心过来,他也端着架子不理,黛玉好笑之余,只得示意云莺另收拾出一碟子来给他送过去。
宝玉这般做派,黛玉是瞧惯了的,再不理这个,给他送点心,不过也是瞧在有外客的面子上。探春虽有些惴惴,倒也并不明显。湘云么,咳,她还没笑够……
黛玉见湘云鬓上的头发笑得略有些松散了,只说让取了妆匣过来给她理理,不想这书房置来是公用的,又名是书房,再不曾备下这等事物。黛玉待想让人取了自己的来,又碍着这屋里现有男子在,总归觉着不大好,是以偷偷示意了湘云,两人带了小丫头就悄悄地离了书房,欲回屋整妆。
连日里雪重,抄手游廊边就都半垂了帘以阻雪势。湘云因着发饰不整,不愿人见着,也不说笑了,只与黛玉两人悄然一路行来。却忽地隐约听到紫鹃的声音道:“……主子们的事,也是咱们该议论的么。”
黛玉与湘云对视了一眼,见已近贾母正屋前。心下略一思忖,知是紫鹃闲来到贾母房中寻了旧时姐妹说话呢。只是这句话后,又没了下文,想是方才紫鹃一时激动,这话声才高了些。
待两人再略近几分,这才又听得一个声音隐约道:“……无论哪个主子,总是该尽心尽力服侍,说什么贾家林家的……”这个声音林、史两人都熟,却是宝玉屋里的袭人,听来却是方才有人说了什么,她在劝解一般。只是黛玉听得林家两字,脚下不由一滞。
只听袭人又道:“只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宝玉打小待姐妹们就好……她不领情也还罢了,偏隔三差五地就要折腾宝玉一回……哎,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若要这样起来,竟是连平安都不能了……”
“呸……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越发没理了……姊妹们在一处,本就……”紫鹃还待说什么,忽听得门外一声轻咳,唬得说话的几人立时静了声,心下俱都吃了一惊。
她几人在此无事闲话,原是打发了门口的小丫头守着的,谁知那两个小丫头畏寒躲懒,守得一阵,只当这会子没人往来,也就不知跑哪里去了。倒让林、史二人这时节走来,听了满耳。
黛玉站在门外,也不进去,只唤了声:“紫鹃。”
就见不一刻门帘一挑,紫鹃已走将出来,立在黛玉跟前。黛玉上下瞧瞧她,点点头,一面返身仍往自己屋里去,一面道:“一会儿自寻钱嬷嬷去,与她讲明原由,瞧她老人家怎么发落罢。”
紫鹃低低应了声“是。”再不回头,自跟着黛玉、湘云去了。
屋内两人听得外面没有了声息,知她主仆已走,彼此瞧了瞧,均不由松了口气。袭人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这可怎么好,原不过是咱们姐妹说说笑笑的私话儿,可落到有心人耳里。……哎,任谁也好,总能求个情。偏是这一位……”
琥珀冷哼一声,挑眉道:“她自是个最有心的!……你慌什么,纵是老太太责怪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袭人仍是一脸歉然,“可是紫鹃……方才她还为她说话呢,可听她那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受罚呢……不行,我得去看看,若要罚,也该罚我才是,原是我多嘴。”说着忙忙地起身走了。
“就你贤惠。”琥珀仗着是老太太屋里的,混不在意,一拧腰自寻那两个倒霉的小丫头去了。
一时回屋,湘云整罢妆,见黛玉背身半躺在美人榻上,不由走过去摇了摇她,道:“生气了?”
黛玉半合着目懒懒地道:“绣了半日花,有点子乏了。”
黛玉只当湘云要说什么,不想屋子里就这么静了下来。半晌黛玉方觉有异,睁眼看时,却见湘云怔怔地坐在自己身畔,也不知在想什么呢。黛玉也不提,只往一旁挪了挪,伸手拉了湘云道:“也来躺会儿。”
两人面对面躺好了,才听湘云低声道:“我只当你是个逍遥的……”
黛玉一股愁思自在心中转了几转,却是多说无益,话到嘴边只得一声轻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两人又是一阵无言。
黛玉见惯了湘云的笑颜,却瞧不得她这等愁容,不由抚了她的脸,轻声吟道:“……笑骂由人我自吾,我命由我莫问天……你也别多想了。”天有什么好问的,本是注定的悲剧。
湘云将两句话暗自默念了两遍,心下豁然,神色却是渐渐转了过来,忽又想到一事,支起身来问道:“我先听着,紫鹃句句都是护着你的,你怎地却要罚她。”
黛玉俏皮地一笑,道:“这却是要教她宗巧儿,她吃了回亏,才知道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再不会白花气力去与这等人讲什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