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决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余海洋,第一个跟他提这个项目的人就是余海洋,他消息一直灵通,用那种神秘兮兮又有点酸溜溜的语气跟他说“苟富贵勿相忘”。后来知道了消息的其他同事也都觉得他是一定会被调去北京的,几个小时前徐晋洋都还在劝他,去北京是当下最聪明的选择。
徐晋洋对他应该也是很失望的,但李决知道徐晋洋见不得他不好。这一阵儿他虽然一直冷着李决,真正见到应修严找上门来,他就忍不住要护短。
李决和应修严谈话的那段时间里徐晋洋抽了小半包烟,他已经很久没用不带刺的语气跟李决说话,而刚刚他跟李决说:“去北京对你们俩都没坏处,他家里的态度你也见到了,这么耗下去有什么意义?你又拿什么来耗?就算应允承愿意,你也不忍心。说的清醒一点,你赤手空拳拿什么去追求爱情?应允承能够放着书不读放着锦绣前程不要,但世界上应允承有几个?你遇上了一个,你凭什么让他委屈自己来迁就你?”
李决没说话,站着也没动,徐晋洋又说:“李决啊,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要选一样东西丢掉,爱情是最容易牺牲的了。”
李决觉得灰心。
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去北京,但没有人信他,连应允承都劝他去北京吧。
广寒的确很具有吸引力,不看虚浮的盛名,李决喜欢这种大型项目里可能遇到的一切挑战,就像高中物理考试,他习惯开考后先把试卷翻面从最后一题倒着往前做。他喜欢难题,因为难题能够让他不断试探自己的极限——他是跟自己较劲儿的那种人,是不是有别人在他前面他其实并不在意,所以他在一个集体里总是显得没有野心,他喜欢的是自己和自己对抗,写出正确答案的时候好像看到自己在某个并不存在的台阶上又向上了一步。
唯独这一次他却并不想再玩台阶游戏了,自从决定了要去美国,他一点也没有动摇过。
应允承和应允承所代表的柔和、快乐的一切,才是他最最不能割舍的。
而徐晋洋的一番话让他明白了,在旁人看来,他这样的人执着于爱情,其实是一件可笑的、不可信的事情,他不过是在放任自己做大梦。
应允承打来电话是因为晚餐没等到他,以为他在研究所有事情忙。他们都十分理解对方的工作,应允承也不是特别黏人的类型,工作时间都尽量避免让对方分心。今天是因为十点了他还没到家也没给应允承发信息,应允承才有点儿担心。
应允承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口气讲完了打电话的原因:“你是不是还有事忙?我没什么事情,就是跟你说一下我可能得先睡了,明天得七点去实验室开视频会。”说完还很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李决没说话,他开着车窗,夜里沙漠风声极大,通过电流信号传给应允承,应允承于是又嘱咐他:“你在基地吗?风大的话别脱外套,最近好多人感冒。”
李决不出声,应允承也很耐心地没挂断,小小声嘀咕:“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太累了?”
应允承的三个问题李决一个也没回答,他开口抛出去一个问句:“应允承,你还记得之前去沙漠的时候吗?”
“记得啊”,应允承说,“说起来后来开晚会那一次,我好像只在那个时候听过你哼歌。”
李决也记得。应允承坐在他对面,篝火映着脸庞,他不由自主就哼出来一两句歌,不带歌词那种,意识到哼出声,只好赶紧捏易拉罐制造噪音才能掩盖那一刻的情难自已。
他和应允承的位置明明隔了一段距离,他以为没人听见。
李决靠在车头抬头看沙漠夜空,星星依然璀璨密布,和每一个寻常夜晚一样都尽忠职守地发着光,和上一次来沙漠的时候比起来,唯一的变化是想要为爱人发现星星的那个人成为了他的星星。
办晚会的时候九天项目刚刚结束最后一次测试,参加项目的人都绷着一口气,在封闭基地的每一天气氛都很紧张,他们甚至有随队的心理医生。那个晚上是那一段时间难得精神放松的时刻,他那天很放松,啤酒进一步松弛了他的神经,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应允承胆大包天质问他是否是同性恋。
细数时间其实也没有过去多久,但李决总觉得时间轴混乱,好像那么热的夏天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李决在这四下无人的沙漠想起来很多人。他想到余子飞,上一次他们在这里一起架望远镜看星星的时候余子飞还是班里最调皮的男孩,在沙漠里走路总爱把沙子踢得满天飞,气得穿了漂亮裙子的女同学追着他打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