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歇息了两日,闻人久的身体眼见着也好了起来,只是那张脸却依旧是雪白雪白的,看上去莫名就显出了一点病态。
“世子今日心情似乎颇好?”闻人久双手捧着一杯香茗,幽幽的茶雾随着香气飘散开来,微微打湿了他那双乌黑浓密的睫。
洛骁站在闻人久身侧正在看他前段日子刚完成的一副画作,听了此话,侧了侧头,笑着望他一眼:“这都叫殿下看出来了?”
闻人久缓缓抬了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侯府添了位小公子本是件喜事,若是平津侯爷高兴至此孤还能理解,但是换做是世子,孤就有些弄不明白了。”压低了声音,轻抚着杯盖看他道,“虽是兄弟,但到底嫡庶有别,又不是一母同胞,你在这里一个人高兴个什么?”
皇室之内,除了一母同胞的兄弟尚不如何亲厚,至于那些不同妃子所出的皇子便更是如此。。相比于皇室,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虽然不至于兄弟之间相互勾心斗角,但是毕竟嫡庶身份不同,等级尊卑也是摆在面前的,想要多么亲密根本是无稽之谈。
是以,府内姨娘生了个庶弟,洛骁这么个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这般喜形于色,也确实有些稀罕了。
只不过,这其中的种种缘由自然是不能随意告诉旁人的。洛骁走到闻人久面前,笑道:“许是缘分呢?那孩子生的可爱,我一眼看去就觉得合该是我的兄弟。便是我娘也说那孩子像我的。”
闻人久抿了抿唇,喝了口茶,便不作声了。
洛骁望着他,心中明白对于兄弟一事,于他而言,这辈子恐怕都将是心头的一根刺,索性也不再刺激他,只将话题转到了正道上去。
“殿下可知南陵的陈家?”
“陈家?”闻人久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洛骁淡淡反问,“那个到处靠‘卖’女儿立足的陈家?”
听了闻人久这尖刻的回答,洛骁忍不住一笑,随即还是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正是。”
“陈家虽说儿孙辈并无什么可堪大用的人才,但是毕竟陈老爷子曾是大乾侍候了三代帝王的阁老,地位尊贵威望极高,而且女儿各个嫁的好,女婿都是朝上能够说得上话的人物。”闻人久用指腹摩挲着茶盏光滑的外壁,低缓地道,“势力盘根错节,在如今,倒也能算得上是一户大家了……你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洛骁坐到闻人久身边,意味深长地道:“若我未记错,大皇子殿下再过三个月,就该封王了罢?”
闻人久的眼一抬:“陈家的嫡小姐如今仿佛也正值花期?”
“正是双八年华,待嫁之身。”洛骁点头补充道。
“这么说,陈家是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闻人久问道。
“明面上还未说,”洛骁道,“怕是只等着一个月后圣上大寿,想要在席上讨来一纸赐婚,好让面上更加荣耀罢了。”
闻人久沉默了片刻,忽而笑了起来:“这倒是有意思。”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洛骁,道,“孤记着,宫里头淑妃与陈家本就有着姻亲关系,早在几年前,那头就放话说是要将那陈家女说给自家二皇子做正妃的。如今时候还未到,却被大皇子闷不做声的抢了先。若是等到淑妃知道了,届时,宫里怕是又要热闹起来了。”
洛骁见闻人久一双因为愉悦而显得格外潋滟的眸子,心情也明媚起来,略略一思索,却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忽而开口问道:“一月之后,圣上的大寿宴席,殿下可会出席?”
闻人久将微有些凉了的茶盏放到了一旁,有些奇怪地看了洛骁一眼,道:“天子寿宴,自然是要去的。”
洛骁听了闻人久的话,眼中的神色微不可查的闪了一下。他记得分明,上辈子的天子寿宴,因着闻人久身体抱恙未能出席,期间又有后宫妃嫔在一旁煽风点火,所以导致德荣帝在席间过得很不愉快,席还未至一半便就这么提前散了。但按照现在闻人久的意思,却分明不是如此——
洛骁这么想着,随即却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一般垂了垂眼,半晌,复而又抬了起来,看着闻人久缓缓地问道:“殿下可信我?”
闻人久眼眸一眯,审视地看着洛骁,默了好一会儿,才似有若无地一笑:“世子的话却叫孤为难了。”目光细细地在洛骁的眉眼之间滑过,过于尖锐的视线落在肌肤上,甚至像是有重量一般带来某种隐秘的酥麻感,他极轻地开口,音质清冷却放的低柔,“孤不知道孤信不信任世子,只是孤觉得,世子的所言所为,都不会害了孤就是了。”
闻人久的眸子极黑,衬着那微弯的眼尾,似笑非笑,却像是能夺人心魄一般。
洛骁心下叹了一叹:难怪闻人久不喜笑。就这么一张脸,不笑已是勾魂夺魄,若是笑了,却又不知是怎么样一副绝色的光景了。
“那殿下可否告诉我,你的身体究竟——”话未尽,深深地看着闻人久,那一眼,便让双方都懂了那话中的意思。
闻人久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洛骁,只是反问道:“世子以为呢?”
洛骁与闻人久对视了许久,才一字一句道:“至少,应是承当得起这一个盛世江山。”
然后,洛骁便见闻人久微微一怔,随即便是笑了。
那笑是从眼角一点一点晕开的,紧接着,便是眉梢。一层一层的满溢着,仿佛一伸手,便能触碰道那满树初开的桃花一般的味道。洛骁感觉自己的胸口极轻微的紧了一下,随即叹气:原先他不笑的时候,他还在好奇这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笑起来该会如何,但现在等他笑了,他又开始觉得有些可怕了。
若是他一笑,他便会产生这种类似于爱慕的错觉,时间一长,往后他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世子且放心罢,孤的身体……”闻人久一双眼眸黑沉,纤细的手指划过洛骁眼前,倏然按在血红的红木圆桌上,望着洛骁,殷红的唇弯起的弧度凌冽却又美得惊人,“只要孤的那群兄弟不作怪,那便就万安了。”
杀意虽浅,却也分明。
洛骁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心中也模糊地有了一个数。不过,既然不是闻人久的问题,那么一月后的天子寿宴上——洛骁暗自将手握了握,而后微微笑着对闻人久道:“殿下的身体已经大好,明日太傅便该要再来为殿下讲学了罢?”
“如何?”闻人久察觉到洛骁话中有话,顺势便问了下去。
“殿下学业繁重,卯入申出的,于我确实也麻烦的很,”洛骁落落大方地道,“所以,我想着,不若我就厚着脸皮向殿下求个恩典,至圣上寿宴之前,就让我省些脚程,直接住在殿下这东宫里。”
“殿下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