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由着小白狐狸用前爪扒拉自己的衣襟,由着自己的第一个式神不舍的凝视与忐忑的嘟囔:“晴明大人绝对不会离开小白的,绝对不会……”“小白,”大阴阳师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源赖光去世后,鬼切做过的事吗?”
小白一愣,焦灼甩动的茸尾也一僵,“啊?”他转了转漆黑的眼珠,然后眨了眨,很快便连连点头,又开始怨言不断:“当然记得!鬼切那时候简直像是疯了!他竟然去掘坟,掘坟哎!他不停的说‘源赖光肯定没有死,那肯定只是具傀儡’,太吓人了,怎么劝都劝不住!博雅气得用箭射他,他却根本不躲!好可怕,他流了好多血,如果不是晴明大人召唤了花鸟卷……”
“那还只是轻的。”回忆过往,连晴明也叹起气来,“在赖光的墓前闹一闹还好,麻烦的是,他总偷偷潜入源家,东翻西找打砸抢烧,声称要找到‘真正的源赖光’……鬼切认定的事物,太难被改变了。在他心里,只要他坚信‘已下葬的尸体是傀儡’,就不必面对赖光已经去世的事实。呵呵,饱经骚扰的源氏真要为他们家曾经的‘重宝’急破脑袋。”
晴明抬手抚摸白狐式神的皮毛,目光既似看着近处,又似遥望着远方,“连我都只能想到封印鬼切、让他沉睡的最次方法了,怎料博雅……不愧是源家的好汉子,竟然亲手……他之后告诉我,人的生命比樱花更悲哀,像源赖光那样的人,死后也是一具白骨了。博雅还说,赖光的遗骸似乎比寻常尸骨风化得更快,他能搜集到的只有左手指骨和少量胸骨的残片。”
“令我怎样都未想到的是,博雅将他兄长的指骨和胸骨残片埋进土里,装进花盆,放入龙胆的种子,送给了鬼切。这一举动可真是大胆,谁知道博雅是否有赖光生前的授意?”晴明在小白伸出舌尖,轻舔他的掌心时弯了弯皱褶密布的眼角,“这下,鬼切终于清醒了。但博雅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既让鬼切‘死心’,又给了他新的希望……如何让那颗龙胆的花种从萌芽至绽放,对鬼切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啊。如果他愿意,可以将龙胆花视为源赖光生命的延续,亦或是另一种形式的新生,但我个人认为,‘鬼切’的本质是斩杀与破坏,当他面对一朵柔嫩、脆弱、全无自保能力的小花,如何由‘杀戮之刃’转变为‘守护之刃’——”
“晴明!”突然,一阵妖气的烈风贯穿长廊,伴随着鬼切由远及近的狂怒咆哮,“晴明,你竟然欺骗我!你竟然、你竟敢——”
年老体弱的大阴阳师差点被吹翻个跟头,他在乱飞的银发间愕然望向来者,只见鬼切修罗般伫立在他面前,右手长刀出鞘,左手紧攥一封短短的信笺,眼中的赤红就像剧烈动荡的血湖,好似下一秒就会奔袭而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找到了源赖光,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粗暴地扯开信笺,呈堂证物般甩向晴明的脸,后者微微蹙眉,并不伸手去接,任由信笺跌落脚边。“……鬼切,我并未欺骗你。八百比丘尼偶遇源赖光的转世,为那无父无母的孤儿取了名,赠给他一把梳子与一袋米,但也仅此而已。那孩子是一朵初生的小花,没有灵力,不会刀法,普普通通,在街头巷尾讨生活,与其他流浪儿没有任何不同。他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源赖光了,即使你站在他面前,他也会绕过你,跑向别的地方。鬼切,算我恳求你,不要去打扰他。”
但鬼切显然没听进去,他磨牙的声音令人耳蜗发酸,起伏的胸膛突显出肋骨的轮廓,“不要去打扰?”他拔高了声音,“你和八百比丘尼互相串通,隐瞒我,欺骗我,现在还想命令我?”他一脚踩中地面上的信笺,用力碾压,狂躁地发泄,“如果我没有为了替你拿外衣,走进你的屋子,如果我没有发现这封信,你会一直瞒着我,对不对?你说那小孩不是源赖光,可你分明在信里让八百比丘尼为他取名‘赖光’!你是故意的,你在狡辩,你也是个混账!”
鬼切目眦欲裂地俯视晴明,浑身的利刺都已竖起。被怒斥的晴明眉峰皱成了沟壑,他仰视居高临下的大妖怪,耐心地解释道:“我已是风烛残年,难免对故人与过往心怀眷念,原谅我的私心吧,鬼切,但我发誓除了那个名字,我没有给那孩子任何东西,‘赖光’甚至没有姓,因为他的父母过早地将他遗弃在破旧的寺庙。我虽感慨他凄凉的出生,但那孩子的命途仍要由他自己去走,我和八百比丘尼绝不会插手一分半毫。”
见鬼切不仅毫无触动,还面无表情地收回脚,拔腿就要走,晴明赶紧起身,试图阻拦,但他毕竟年老体衰,站起过快令他一阵头晕,腿脚发软就倒了回去,被尖叫着变回原形的小白揽进了绒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