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切整只妖都傻在了当场,他结结巴巴道:“可、可我,我怎、怎么会伤害他?他是我唯一的珍宝啊!”
晴明为他的朽木不可雕更沉重地叹气,“你啊你……果然完全没有尝试过去了解赖光啊,这样也配提赖光是你的珍宝吗?”大阴阳师倾身探指,撩起了沉睡中的小男孩的身上绒被,他解开男孩的里衣前襟,袒露出一副单薄瘦小的嶙峋胸膛,鬼切震惊地看见赖光的肋骨与腰间都留有仍未散去的淤青和指痕,有些伤迹甚至反复叠加,呈现出痛苦累累的绝望之感。
这一幕触目惊心,让急则添乱的大妖张口就怒道:“是谁敢碰他?我要杀了那家伙!”
晴明语气凉凉:“哦,那你自裁吧。”
大妖听了这话,把眼睛瞪成了铜铃大,半晌没吭声。
晴明见他傻在当场,冷哼一声,缓缓道:“正是你伤害他最深啊,鬼切……你还是把赖光当成了源赖光。我早说过你没有与人类孩童相处的经验,完全拎不清轻重,你每次触碰他,或是搂抱,或是推攘与拉扯,用的力气都太大了。更别提你在冲动易怒之时,更是控制不住力道,你真以为赖光这只刚满两个月的小幼猫能像源赖光那般,与你提刀对砍仍不落下风吗?”
大阴阳师屈指就猛敲妖怪武士的脑门,毫不客气地替自己的小友教训他,“赖光告诉我,他刚和你见面,你就差点掐死他,你还像只怨灵一样尾随他,更一发脾气就掰断了他的手腕。”
晴明敲完了鬼切的脑门,又去拧他的耳朵,自知理亏的大妖完全不敢顶撞气头上的老者,只能龇牙咧嘴地接受惩罚。只听晴明厉声道:“赖光是个怎样的孩子,你还没看出来?他最讨厌的就是‘被控制’,而你,一直在试图控制他。你得知道,他还只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啊!他骂不过你,打不过你,他找不到求助的对象,在你面前毫无自保能力。每当他反抗,你就用蛮力镇压他的反抗,每当他逃跑,你就阴魂不散地追上他,将他关进更深的牢笼——鬼切啊鬼切,你对赖光,和当年源赖光对你,到底有何不同?”
被指名厉叱的大妖羞愧难当地垂下了头,他嘴唇嗫嚅,好半天才挤出句:“对不起,晴明……我,我还是变成小狗吧……与其让赖光害怕我、害怕‘鬼切’,我宁愿永远做一只‘赤雪犬’。”
晴明本性宽容,他一听鬼切认错,反倒安慰起那垂头丧气的大妖来:“以‘永远’为限,倒也不必。我早说过,赖光是个极度吃软不吃硬的孩子,你必须让他知道他能控制你,而非被你所控制。你要将他扶至上位,要展现出对他的服从,让他知道在你面前,他很安全,不会再受伤害。”
“因此,你以后想触碰赖光,务必提前向他做出‘请求’。只有得到了他的‘允许’,你才能朝他伸出手。”
“我给你的建议,是你先以赤雪犬的模样陪伴赖光,等他习惯你的气息了,你于合适时机变回人形,让他再次适应。等到他完全可以接受你的武士样貌,你再回复妖相。”
晴明的一句“觉得如何,能做到吗,鬼切?”只说了一半,就听见“砰”的一声,衣物簌簌而落,从衣堆里钻出只身染霜雪、尾若流焰的小狗,昂头就朝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汪。”
小狗一步作两步,轻盈地跃上了床榻,四肢跪伏,趴在了小男孩的独臂边,将毛绒绒的小脑袋紧贴男孩的手腕,静静凝听他脉搏的跳动。
晴明默许了鬼切用行动给出的回答,他放下床前的帘遮,将午后的沉眠留给两位故交,轻手轻脚地独自走出了房间。
第十三章
整整半个月,鬼切都维持着赤雪犬的姿态,他和赖光越来越亲近,小男孩走到哪里都会带上他,连睡觉都会把他抱进被窝,将脸埋进他的皮毛,轻轻地呼吸。
然而他们的亲近也仅限于此,赖光只叫他“赤雪”,绝不提“鬼切”。晴明曾试探地问他:“赖光啊,你还在养伤,但天气渐凉,如果‘赤雪’变回‘鬼切’,就能抱着你睡了,那样更暖和,想不想试试?”
小男孩干脆利落地回复:“不。我只要小狗,不要妖怪。”
晴明委婉地提醒他:“可‘赤雪’其实就是……你知道的。”
但赖光坚持着自己的固执:“赤雪是我的小狗,它只能是小狗,不能是别的东西。”然后他俯视脚边神情失落的小白狗,冷冷地说:“走了,赤雪。”
小狗闷闷地跟随,被局促于低矮之躯的大妖又一次感受到了自作自受带来的心酸与苦涩。他最悲观的预想就是余生都只能做一条小狗,否则就要被赖光赶走,但小狗的前肢完全比不上他本体的手臂,他始终想真正拥抱赖光一次,安慰那受伤至深的孩子,用人类的语言请求他的原谅与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