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在鬼切将眼球挖出眼眶的瞬间,小男孩停止了呼吸,梦境随即结束,鬼王在回到现实的刹那便将那个泡在冷汗里的小身体揽进怀中,“赖光,没事了,是我,是本大爷,乖,没事了哈,没事了。”
小男孩蜷缩在鬼王的胸前,过了很久很久才颤巍巍地呼出一口气。他心跳极乱,四肢不受控制地发抖,鬼王将大手贴上他的后心,灌注以甜甜米酒般温和的妖力,像抚摸一片千疮百孔的嫩叶般轻抚他嶙峋的脊背,并用轻快的语气安抚他道:“你这小家伙倒是很有能耐,和整个大江山玩捉迷藏,把所有妖怪都玩得团团转——当然,本大爷除外。你知道鬼切因为找不到你,又哭成了只球吗?哈,虽然很惨,但也很好笑,一把刀那么哭,真不会把自己给哭锈吗?本大爷让茨木在鬼切身边就近看着他,茨木八成得撑把伞了。”
鬼王将另一只手伸到小男孩眼前,任由小家伙用纤细的手指牵住他的掌沿,把他宽厚的手掌当做手帕,擦掉了自己簌簌流下的眼泪。
躲在鬼王的手掌后,小男孩沉默了许久,打了一个无声的泪嗝,这才含含糊糊地开始了倾诉:“酒吞叔叔……在梦里,茨木叔叔……有一次,打碎了我所有的骨头,一根根的折断……但、但我觉得……没有鬼切刺穿我时疼。”小男孩赶在鼻涕快要流出前放下了鬼王的手,抬起自己的袖口,蹭了蹭湿漉漉的鼻头,“赖光公在笔记里写,‘武士道即死亡之道,不念胜败,不顾生死’,我,我不怕疼……也不怕死……但我的朋友们为什么都要打我……茨木叔叔也是,鬼切也是……大家都恨我……我害怕我的家又离我而去。”
鬼王再度将那颗小小的、乱糟糟又脏兮兮的头颅揽进胸膛,给了脆弱的小男孩一个富有王者魄力的坚定拥抱,“小不点,瞧你平时脑子动得快,怎么到这时候就糊涂了?你梦里的那些打打杀杀,本来都是源赖光该承受的,结果那混账脚底抹油,把锅都扣到你头上,害得你连觉都睡不好。唉,要不然本大爷还是亲自出马,对源赖光鞭个尸?或者把他的骨头刨出来,塞进葫芦里,拿来泡药酒?你说哪样好啊小不点?”
酒吞特意拿捏出夸张而活泼的语气,让赖光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点点微笑。小男孩摇摇头,轻轻嘟唇道:“都不好。逝者入土为安,不要再去打扰赖光公了。我……既然得到了‘赖光’这个名字,继承了名刀‘鬼切’,又借用了赖光公的鬼兵部,那些梦,那些疼痛……是我应得的。我不会认输,我一定能忍受下去,相信我吧酒吞叔叔,我不会再逃避了。”
鬼王听闻此言,扶住小男孩不足一握的双肩,认真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道:“很久以前,本大爷曾在寺庙里待过几天,所谓俗世的苦难,约摸也就那么几种,但凡人可不会自愿承受他人的罪孽,他们擅长的是将自身的烦恼抛给神佛。”
“本大爷听鬼切说,你是被文殊菩萨庙的老住持收养的小孩,乳名是‘文殊丸’。呵呵,巧了,你和本大爷倒是很有共通之处。文殊菩萨仗剑骑狮,以智慧为剑,斩却世人烦恼;以狮吼之威,震慑魔怨邪妄,但无论哪个菩萨,所做的都是‘度人’,是以自身为舟桨,承载他人的生、老、病、死、怨憎会,横渡苦海。”
“小不点,你不姓源,不欠源赖光那家伙任何东西,可你为何愿意承受源赖光一手造就的杀孽?你以这副小身板‘度’源赖光的烦恼,‘度’大江山游魂野鬼的烦恼,‘度’普世间轮回辗转冤有头债无主的烦恼,在本大爷看来,你已经成佛了。”
鬼王咧开嘴角,用大手乱揉小男孩的发顶,笑道:“是不是该给你修座庙啊,小菩萨?干脆把本大爷离开酒就活不下去的烦恼也度了吧,让本大爷的苦海也变作美酒之海,一醉千年,不醉不归!”
鬼王亲昵地用额头撞了撞小男孩的额头,他富有感染力的笑容让小男孩也绽放出真正的微笑,只见男孩鼓起脸,小松鼠般嘀咕道:“不要,酒吞叔叔是大江山的鬼王,如果你长醉不醒,其他妖怪遇到危险也叫你不起,他们肯定会气得用鞋底抽你的脸。”
小男孩顿了顿,任由鬼王教训似地掐一把他的脸颊肉,而后又小声补充:“再好的寺庙,也没有鬼切的小屋好……我才不是小菩萨,我是大江山的小妖怪……半个小妖怪。”
“你保护我,保护大江山,我一定会报答你的,酒吞叔叔。”小男孩伸出指尖,碰了碰鬼王的脖颈,以发誓般认真的语气道,“就算赖光公再世,我也不会让他碰你的头颈一根汗毛。如果赖光公再次得手,我一定会抢在茨木叔叔之前,把你的头夺回来,用我的一切交换你的重生。我会像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的,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