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连忙捧了莲纹青花的茶盏过去。陆长风一把接在手里,又吃了两口。耳边却听得含烟埋怨道:“爷也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吃起酒来亦不思量思量,多了岂不是自己受罪?这会儿又该难受好半天呢,快躺下歇歇,奴婢……”她刚要说“奴婢给您按一按”,陆长风却一声呵斥。“再聒噪就滚出去!”含烟一愣,下一瞬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去,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脸色通红,眼里已盈了泪。却又咬着唇不说话,委委屈屈地看着陆长风。王二看在眼里,低头垂脑地想,你这一招儿没用。咱们爷最擅长的就是对风情万种、我见犹怜等种种女子的惺惺作态视而不见。方才还不知狠心又拂了哪个小娘子的好意赶着回来的。打你骂你那是留着你还有用,含烟你可就知足吧!他刚受了陆长风一顿教训,虽不曾被说什么狠话,却比打骂一番更叫人胆战心惊。王二彻底收了心思,打定主意,哪怕朱三把自己的床板睡榻,也再不会管这事一个指甲盖了。回头那个姓蒋的小娘子没捧上去,他们俩个倒要收拾收拾先滚蛋。王二怕陆长风想起来再冲他撒一回气,抱着衣服站在那里,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暗道方才就该把衣裳顺势塞在含烟怀里,也省了看这么一出,回头又惹了爷心烦。他眼神瞥过去,只见含烟眨巴了两下眼睛,长长的眉睫上便沾了泪,湿漉漉地实在可怜模样。陆长风却好似没瞧见一般。他手里握了茶盏,酒气上来,只觉得太阳穴涨地难受。好在含烟虽然委屈,但眼色却是极好的,明白此时再撑下去也不会得爷一句好言好语,便上前两步,收了神色。“奴婢给爷按一按吧?”她轻声细语地问道。许是在屋子里待的久了,含烟身上也沾了那股子清香,却又带着点不同,闻着倒比那个清倌人强多了。陆长风觉得好受了些,便点点头。含烟一双素手抬起来,露出一小截雪白纤细的腕子,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柔柔地覆在陆长风两侧太阳穴上。女子的手凉丝丝地,动作也拿捏的极到位,很舒坦,陆长风眉头便舒展开一些。王二看的叹为观止。心道还是姑娘家好,惹恼了爷还能这样赔个小心,不像他和朱三,只能往死里磕头,额头都青了还没啥用。该扫院子的扫院子,该抱着衣裳当木头桩子的当木头桩子。“杵那儿好看是怎么?”他正心疼自己,陆长风缓过来,便凉凉地道。王二一个激灵,说道:“爷,小的现在去叫吴守过来?”好歹算是开了口,他今儿的错处便是揭了过去。陆长风既未点头也未阻他,仍是阖着眼,含烟便看着王二将衣裳搭在椅子上退了出去,心中仍有些愤愤。方才哪怕他只说一句“爷不顺心”,她也不至于念叨两句关心体贴的话,被爷好一顿没脸。“你出去吧。”片刻,陆长风睁开眼说道。“可……”含烟有些犹豫。这会儿屋子里就自己一个,她出去了谁来伺候呢。陆长风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隐隐地失望。他等了这么长时间,含烟却什么话也没说。但他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分明是不耐烦旁人多说一句的。“念波呢?”“念波姐姐有事去了,还要一会子才回来,不如就让奴婢伺候爷吧?”她本想再说两句,诸如“被老夫人知道了少不得责罚她们不周到”之类,却瞧见陆长风神色又有些变了,连忙打住了口。“你出去吧!”陆长风说罢就站起身,走到床旁边的几子前,拿起书坐在椅子上看了起来。他看书向来不喜有人在的。含烟见状只得转身走了出去,还不忘拿着王二方才搭在椅子上的衣裳,带出去找个小丫头洗了。一刻钟后。陆长风觉得头又开始隐隐地疼起来,太阳穴跳的更快了。顾腾是个浑不吝的,整日里没个正经事,喝多少也不打紧,反正呼呼一觉睡过去便得了。他却不行,一堆的事等着去做。陆长风放下不曾翻动过一页的书,撑着头闭目养神。“爷,吴守来了。”刚闭上眼,昏昏沉沉好似要睡过去了,外头传来远水通传的声音。“进来。”陆长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便顺手倒了杯茶吃。果真是喝的多了,茶都不知吃了几杯。他想。吴守走进去,远水便很识趣地守在屋子外头,与含烟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王二另还有陆长风吩咐的事要做,但陆长风与吴守说的又是要事,自然不能叫人听了去,含烟等人也不例外。王二便叫远水过来帮自己顶一顶,顺便善意地提醒了一句。“爷心气不顺,你小心点。哦对了,含烟心气也不顺。”“爷怎么了?”含烟吃了教训,这一回就声音放柔了问远水道。远水脸便微微红了,耳朵尖儿也有些烫。“我……我不知道。”他小声说着。“不是王二叫你来的吗?”含烟就有些不高兴,却不敢大声,“不想说就不想说,何必瞒我。”☆、偷鸡蚀米(加更)远水瞧她眼眶发红,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无措地道:“我真不知道。”含烟闻言软软道:“你们都欺负我就得了。”“我……”“那你说,爷今儿和谁出去吃酒了?”远水神色方一松动,含烟赶忙盈着泪问道。“京城里的顾爷来了。”远水只觉得心里微微发疼,老实答道,又犹犹豫豫地问她,“你、你怎么了?可是遭了主子的训斥?”含烟只咬着唇不说话。远水就安慰道:“主子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过得会子就忘了,你也别难过,其实并不是为着你才生气的,实在不必伤心。”“我知道。”话虽如此,含烟眉头却还蹙着,更添了十分的柔弱,试探地问道,“那爷怎么不痛快了?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往常听说四爷与京城的顾爷和陶爷关系是极好的,幼时一处长大,现今更是动辄便在一处吃酒,今儿怎么高高兴兴出了门,却一肚子的不高兴回来了。比往常时辰又早些,难不成是闹的不愉快,不欢而散了?她盯着远水的脸。远水抓抓头,无奈地道:“我真的不知道。”说罢又想了想,“好像说是为着谭家的事情。”“谭家?”含烟想了一回,觉得自己好似是明白了。老爷就是为了谭家的事情,这几天就要到江陵来的,如此一来,爷能不心烦吗?也不知道谭家又在京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更添了爷的不顺心。“谢谢你了,远水。”她拿帕子擦了擦眼睑,颇有些不好意思,真诚地朝远水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担心爷,原也不是为了自己伤心。咱们做下人的,这么点子训斥还受不起吗?”一行说,一行泪珠子却止也止不住地从帕子底下滚下来。“含烟,你、你别哭。”急得远水心里直疼,想要撩起衣角替她擦,又不敢。“我没事。”含烟脸上还沾着泪,“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大概是风大迷了眼。对了,方才我让人去小厨房给爷熬了醒酒的汤,这会子应该差不多了,你能帮我去端过来吗?我……”说着泪滚的更多了些。“我现在就去,你背过身子去站着,仔细再迷了眼。”远水转身就往小厨房跑去,还不忘回过头来嘱咐她。却不曾想,这八月初的时节,天朗气清地,景萃院里头更有丫头日日洒水打扫,哪里来的大风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