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抬头,阿鸾也能感受到从掌柜那里吹来的阵阵寒风‐‐清晓是养霞斋的大主顾,两淮盐政卢照之大人的次子,掌柜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没法当面让他下不来台,但自己是店里唯一的小伙计,又是掌柜的远房堂侄,看来一顿排头是逃不掉了。
见阿鸾不回答,清晓变本加厉上来扯他衣袖:&ldo;走啦走啦,年年都是七大花魁角逐香川城最上花魁称号,但唯有这次个个绝色,不过要说到谁胜算最大,那当然我捧的虎妃啦!你看我都不去给她撑场面,特地过来邀你!&rdo;
&ldo;卢二爷……&rdo;掌柜的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尴尬地说道,&ldo;阿鸾是敝店的伙计,这里还有好多事情要他……&rdo;
&ldo;什么啊!&rdo;清晓直起剽悍的腰杆回过头去,&ldo;哪里来好多事情,明明就没有生意嘛!&rdo;
这句话让掌柜全部的克制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ldo;阿鸾!识人做事带着眼,没瞧见唾壶上的灰都三寸厚了吗?你娘打发你来跟着我讨生活,好茶好饭好月钱,不是让你学纨绔子弟吃喝玩乐的!&rdo;巷角的井床边,清晓一边举着油纸伞给阿鸾遮雨,一边拿腔拿调的模仿掌柜的语气,&ldo;骂得真难听,明明就是在讽刺我嘛!&rdo;
&ldo;托你的福,今天的工作量又增加了,刷完这堆唾壶之后,我还得去踯躅桥那里收陈年烂账。&rdo;阿鸾打着井水有气没力的抱怨开了,&ldo;入梅以后雨就下个没完,都乞巧节了还滴滴答答。生意一直不好,掌柜的成天毛煞煞的,你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rdo;
&ldo;毛煞煞的气不顺,干吗不去看花魁斗巧散散心?&rdo;清晓愤愤不平的抗议道,&ldo;美女都引不起他的兴趣,满心里就知道&lso;孔方兄&rso;,也算是个男人?&rdo;
你这样就算是男人了?阿鸾再也不想跟这个&ldo;人格扭曲&rdo;的家伙多费唇舌,毫不留情地撒出杀手锏:&ldo;我根本不想看什么花魁斗巧,只想见&lso;莲华姬&rso;!&rdo;
一听&ldo;莲华姬&rdo;三个字,对方的嚣张气焰顿时矮了三分‐‐某次偶然的机会,阿鸾看见清晓绘的&ldo;莲华姬&rdo;肖像小影,竟对画中人一见倾心,后来甚至还在万分危急的情况下,亲睹过她蒙着轻纱的清姿,从此就更是念念不忘。清晓满口答应带他去见莲华姬本人,到现在却还是光说不练。
&ldo;我总会带你去见她的,只是时机还未到嘛。&rdo;清晓明显嗫嚅起来,&ldo;况且对方是好人家的女儿,让她抛头露面的确很唐突。这件事是我欠考虑……&rdo;
&ldo;不必再解释了!总之就是你失信于我。&rdo;阿鸾乘胜追击。
&ldo;啊……真是无地自容啊!&rdo;清晓从怀中掏出一把竹青折扇遮住脸孔,但是那懒洋洋的语调中却完全听不出羞愧的意思。
阿鸾很清楚,必须给这个厚脸皮的家伙&ldo;一击致命&rdo;,否则他还会纠缠不休的。少年故意很大声地丢下水盂和刷子:&ldo;这种小事还要说谎,足见你是个不足取信的人。要看美女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别和我扯上任何关系,反正碰着你就没什么好事……&rdo;
话音被急促收拢折扇的声响切断了。清晓猛地转过头,直勾勾地逼视向阿鸾的眼睛,他极富异国情调的鲜明五官瞬间散发出烈焰般的气息。少年顿时被瞪出一身冷汗。胸口突然间灼热起来,交叠的衣襟下隐隐散发出微弱的金茶色光芒……
同样的光芒在清晓所佩的饰刀上缭绕着‐‐那是通天犀角做成的一对坠饰,其中任何一枚都拥有辟退魑魅魍魉的力量。这有灵性的秘宝本来就属于他:清晓生在七月半,出世时辰又格外险恶,因此一生下来便被横行的魔瘴妖鬼缠住。是夜,侍人们曾听见自黑暗的产房里传来夫人厉声呵斥,从看不见的访客手中夺下婴儿的声音。清晓的生命到底是保住了,然而彼岸使者从不能空手而归,作为代替品,夫人香消玉殒。
从此卢照之便将清晓看作发妻的遗爱而宠溺异常,说是怕难养活,十五岁上了还让他留着童子的全发,读书明理等等&ldo;伤神&rdo;的事情一概不用学,由着他任性而行。为防止鬼物有机可乘,照之更是遍访天下寻来一对辟邪奇珍通天犀角做清晓的护身符。机缘巧合之下清晓遇见了阿鸾,执意以其中之一相赠。没想到此后这对宝物简直就像通了人性,竟会随着主人情绪起伏而散发出微热薄光。
感受到犀角的变化,阿鸾这才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不由得按住领口坠子的位置低下了头。
&ldo;从今以后答应阿鸾的我一定说到做到‐‐我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阿鸾遭遇不好的事情!&rdo;清晓郑重地说着,将雨伞塞到对方手中,阿鸾反射性地握住竹柄,却听见悠然的笑声,&ldo;我说嘛,原来你在介意这个啊!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那晚上一起去看花魁斗巧吧!你要去踯躅桥收账对不对?我就在那儿等着,说定了哦!&rdo;
也不等阿鸾应允,清晓扬起扇子象征性的遮挡雨水,用清朗醇厚的嗓音哼起了相当应景的《鹊桥仙》调子,转身迤逦走入雨帘中。
&ldo;这家伙眼里到底有没有别人啊……&rdo;捏紧伞柄眺望着那渐渐消失在树丛后的高大背影,阿鸾忍不住低声嘟哝着,连徽州乡音都跑出来了。清晓一走,巷道里便阒无人声,只留下滂沱如注的大雨打在伞上的轰鸣。天光暗淡,周遭的景物如同沉浸在淡墨中一般,唯有草木藤萝阴郁地疯长着,几乎要把人的视线都遮没了。交加绿意不知不觉连成一片,将薄薄的青影映在阿鸾清澄的眼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