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呼应这建议,大雨倾盆而下,少年忙不迭地钻进船舱,三郎却毫不在意,他顺手脱掉打满补丁的灰布衫,戴上竹笠沉着地摇起桨来,暴雨如白亮的鞭子般抽打在他结实的身体上,溅起一片烟雾似的水花。
我什么时候也能像这样强壮就好了。文弱的香料铺小伙计叹了口气回过头,去找寻替换的衣服。舱内局促简陋,正中央却异常醒目的放着个大乌木衣箱,把低矮的食桌和脚柜都挤到边上去了。阿鸾想也没想就打开箱子,动作却在一瞬间僵住了。
瞥见少年的举动,三郎慌忙丢下船桨冲进舱内,猛然抢上前轰地合起箱盖。见阿鸾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激烈举动弄得有些发懵,三郎转身打开脚柜拿出衣服递过去,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本来还有吃惊委屈,现在全部烟消云散了,三郎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吧‐‐虽然舱内光线不好,箱子里更是阴暗,但视黑夜如白昼的青眼阿鸾在方才那一瞬,就已清楚地看见了一切:微微有些褪色的新娘嫁衣叠在箱底,嫁衣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竹淘箩,可里面竟堆尖一捧浑圆莹润的珍珠,而更惊人的是其中竟簇拥着一枚龙眼大小,虹光氤氲的纯黑珍珠!
怎么看三郎也不像有钱人,居然带着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再配上莫名其妙的红嫁衣,这种组合的确诡异难言,也难怪他小心提防。
换好衣服来到舱口,雨也小了,阿鸾跨上甲板,正好看到船缓缓穿过青灰色的砖石穹顶,回头看时却见一座单眼拱桥正向后退去,桥栏上赫然雕着&ldo;小飞虹&rdo;三个大字‐‐这不是玉钩河上的飞梁吗?
阿鸾连忙四下环顾,却见周围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致‐‐两岸是高高的石堤,堤上分布着白墙黛瓦的宅院,时时看见水码头延伸进河里。向前远眺,雪雕似的大飞虹将桥影安静地倒映在碧玉似的水面。怎么看……这里都是玉钩河啊!
自己刚才明明还抓着草芯,在一望无际地惊涛骇浪里挣扎,怎么一转眼竟然又回到了走惯了的水路上?
或许,刚刚是紧张恐惧状态下的幻觉吧……阿鸾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发现河道景象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因为整个河面异乎寻常的热闹,沿着堤岸挨挨挤挤停满了大小船只,把登岸的通道都堵住了。不管是游舫还是舢板全都竭尽全力地装饰,只有贫富之差没有用心之别,远远看去河面成了一道锦绣画廊,实在是盛况空前。只是每艘船上的帘子啦、帐幔啦,都低垂着纹丝不动,看不见船上人一些儿动静。
阿鸾不由得惊叹道:&ldo;这是在干什么啊?赶集吗?&rdo;
&ldo;也难怪,一年只有七夕这一次。&rdo;三郎轻笑起来。少年这才想起玉钩河是花魁船队的必经之路,难怪大家都收拾停当,赶早来占个好位置。他年头上刚来香川,哪里见过这阵势:&ldo;看斗巧也这么铺张?看来大家都急着想知道今年最上花魁是谁啊!&rdo;
&ldo;我看松馆的鹤形是没有机会的。&rdo;三郎很自然的接口道。没想到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青年居然脱口报出花魁的名号和来头,阿鸾忍不住&ldo;啊&rdo;了一声,不料对方竟耐心地解释开了:&ldo;鹤花魁是靠棋艺闻名的,雅是雅,可惜没看头,很难在斗巧会上脱颖而出。初莺和瑞鹿都擅长唱歌,无形中彼此削弱。稚驹舞跳得好,可惜气韵稍逊。蛟娘出名只是因为会服侍男人而已。这些都没什么胜算。我看最后能得到最上花魁称号的,只有锦城书寓的山鸠花魁。&rdo;
阿鸾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真是应了那句&ldo;人不可貌相&rdo;!三郎对风月场上典故如数家珍,比起浪荡儿清晓来都毫不逊色,听到这里少年倒有些不服气了:&ldo;你别忘了还有虎妃呢!听说虎花魁已经两度蝉联,鸠花魁有哪点能胜过她呢,难道就凭是&lso;文禽&rso;吗?&rdo;
跟清晓相处那么久,阿鸾好歹学了几句俗话‐‐香川城的青楼女子花名都取自动物,仅只卖艺的取飞禽为名,与&ldo;走兽&rdo;区别开来。市井草民调侃朝中大臣,就用官服补子花样的&ldo;文禽武兽&rdo;来打比方。
听到这嘲讽,三郎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愠怒的神色:&ldo;七大花魁中山鸠刚刚成名,她比虎妃年轻!&rdo;
这话倒不错‐‐在以美貌一决胜负的战场上,人脉和名头固然重要,但年轻的新鲜面孔何尝不是最大的优势呢?
阿鸾还不甘心,正想反唇相讥,突然苦笑起来:虎妃是清晓捧的,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何苦为了她和三郎置气。
没想到这时对方却开了话匣子:&ldo;山鸠外号&lso;一斛珠&rso;,她的身价当然没那么夸张。但是有这么件事儿‐‐一个采珠好把式存整年的钱就是为了见她一面。五年前一年采珠所得能与她相处六个时辰,四年前却只有三个时辰,三年前还不到一个时辰,鸨儿就在一边说风凉话了。所以那人叹息说,如今想见已是花魁的她,怕是只能变成游魂才行。&rdo;
原来是采珠人呐……阿鸾不由得想到了船舱箱子里价值连城的珍珠。于是他宽慰三郎道:&ldo;别说得那么惨!凭三郎大哥的家当,别说和山鸠见面,给她赎身都绰绰有余!&rdo;
&ldo;家当?&rdo;三郎摇桨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话音骤然降到冰点,&ldo;你……看见了什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