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进忠离开府后,陈节度使斜靠在榻上,向裴先生问道:“你觉得玉进忠有几分的诚意?”
“据在下看来,玉将军的诚意还是很足的,他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做伪。”裴先生道:“明天起小将军再与他交割军士应该容易多了。”
“唉!只怕禄儿的话让他多心。”
陈节度使这样叹道,但是裴先生却没有多说什么,陈禄倒底是陈家的家事,而且以前他也不是没有劝诫过,但是只要节度使回内宅之后,一切就又全变了,自然也就不再多嘴。
倒是陈博实在忍无可忍地说:“祖父,小叔其实也不很小了,总要把他管起来才好,否则我们陈家一门早晚都会受到他的连累。”
因为陈博暂领新卢龙军,所以现在与玉将军整日在一起交割军士,商量军务的都是他,最在意玉将军态度的当然也是他。在陈博看来小叔说了那样的话,玉将军没当场拂袖而去已经很难得了,毕竟不管是谁,看到别人算计自己的军权都会受不了的。
“我会教训他,”这一次小儿子的表现让陈节度使也不免有些灰心,可是却也明白陈禄是很难教训好了的,便又叮嘱大孙子,“你父亲现在身子不行,而你小叔不懂事,陈家的重担就要落在你身上了。不管怎么样,你要担起家族的责任,光大陈家的门楣。”
虽然祖父偏心小叔,但是陈博却也知道他一向将大房视为传承陈家的根基,是以,对自己这个嫡长孙投入了很多的精力培养,而他自小在祖父、父母的教育下也一直将陈家做为已任的,便慨然道:“祖父放心吧!”
陈节度使看着长孙,不由得点了点头,又叮嘱他,“别看玉将军很是诚恳,但你一定要小心他会不会有什么手段。比如新卢龙军的将领,尽量不要用他手下的人;过去的队、伙都要打散,重新划分;再就是卢龙军的饷银要比过去在怀远军时要多一些,让将士们尝到甜头,才会真心认你为主。”
裴先生也帮着出了些主意,又说:“我们节度使府不论是权势、人才还是财物都要高于玉进忠很多,只要小将军用心,不用两年,营州军中依旧还是以我们陈家嫡系的为主。”
朝中的军饷虽然好多年没按时足额发放了,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这其间当然是陈节度使将之留下了,并且完全用于自家的军中。另外,作为节度使,他总管营州军政所有大权,是以营州虽然苦寒穷僻,但是节度使的私库却是极满的。
陈博接解军务与陈家家务的时间也有半年了,因此他亦明白祖父为了新建卢龙军舍下了真本钱。陈家一直不过是中等世家,多少代人的目标就是晋身顶级世家之中,祖父谋得营州节度使一职,并在营州积累大量的财物自然也是为了这一目标。
“我一定将新建的卢龙军培养成我们陈家的私兵!”陈博不只是向祖父和裴先生表明态度,而且也是自己下了决心,他还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我一定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不过,最近颇多接触营州军务的他,却也有一个疑问:“祖父为什么反对重建卢龙折冲府呢?如果将卢龙折冲府重新建起来,正好卡在突厥南下的要道上,对于营州的防卫确实非常有利啊。”
虽然裴先生刚刚向玉进忠有理有据地说明了陈节度的决定无比正确,但其实他也是有着同样的疑问,便将头转过去看着节度使大人。可是节度使大人只是说:“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营州城,所以根本不是重建卢龙折冲府的好时机。”
既然节度使大人如此坚决,裴先生和陈博便与节度使一同商量新卢龙军事宜。特别是消除玉进忠对于新卢龙军的影响,他们用的心思最多。
而在玉府,杨夫人一面将身上的钗环一一缷下,一面向丈夫问道:“陈家是不是也向你提亲了?”
陈夫人提亲不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杨夫人在席间就预料到她一定会给前院的男人们传话,然后由陈节度使或者其他的陪客向丈夫提亲。
但是杨夫人却没有担心,丈夫固然没有陈节使等人一般心机深重,但他却也不傻,甚至心思单纯的人反倒更执着,他一向爱儿女爱到了骨子里,特别是对娇宠长大的女儿,决不会连商议都不同自己商议就将女儿随便许出去。
“是啊,”玉进忠行伍出身,行动迅速,早已经自己摘了冠带,解了剑,又换好了衣服,便伸手将杨夫人刚刚解下的外棠接过来挂在屏风上,“陈家也真好笑,硬要把一个还流鼻涕的小孩子说给枇杷,还说什么先成亲后圆房。”
关于枇杷的亲事,杨夫人很早就开始考虑。女儿不同于男子,嫁对人甚至比投生在对的人家还要重要。因为女子在娘家不过生活十几年,而剩下的几十年都要归于夫家,哪怕死后也会葬在夫家的墓地里,而永生永世享受的自然也是夫家后代的香火。
权衡人才、家世等因素,陈家的庶子其实也曾进入过杨夫人的视野,所以她尽管在节度使府并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对于陈家的几个子弟都有相当的了解。
“那是陈家大房的庶子,倒是个老实孩子,”杨夫人说:“若是半年前,我还真会考虑考虑。陈家门第在营州总要排在第一位,家里人丁又不旺,就是对庶子也还不错。而陈夫人虽然严了些,心还不坏,枇杷嫁过去日子也不能差。”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法却有些变了。营州今后少不了还要打仗,那陈协哪里是能支撑起门户的人呢?而且我们家的枇杷这些日子在外面跑,也不会像过去一样能安于内宅了。”
夫妻虽然恩爱,但也不是所有的想法都是一样的,玉进忠便一向只希望女儿嫁给自己喜欢的少年,过快乐而幸福的生活,而对门第之类的并不在意。现在听杨夫人这样说,马上赞同道:“正是,陈家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我们的枇杷!”
见杨夫人只是嫣然一笑,知她不会同意,便又道:“我不是随便说陈家的坏话,你不知道陈家人有多龌龊,他们在背后想把怀远军从我这里抢走呢。”
然后又将陈禄来向枇杷求亲,以及他的话一一向杨夫人转述。
“陈禄一向浑吃浑玩,他不可能自己编出这样的话来,”杨夫人听了神色也变了,“先前我劝你与节度使和睦相处,现在看也许真不知是对是错。我们是拿出了诚意,但是节度使却总不肯信。他一定要把全营州的兵权握到手中才会如愿,将军以后一定要小心了!”
“也没有什么可小心的,至多不过他再将怀远军夺过去而已。”玉进忠自从同意分兵重建卢龙军的那天起,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一点了,当年陈节度使到营州后,也是将他从人口最多,兵力最强的卢龙折冲府调入怀远折冲府,但是那又有什么。
且不说自己在怀远折冲府也是一样的,就是不让自己当了将军又算什么,自己照样能打猎种田养活妻子儿女!玉进忠叹道:“夫人,你说陈节度使是不是真明白,不管怀远军归哪一个人,保住营州城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继去岁秋天到前些时候,突厥人一直没有停止进犯营州,直到进入夏季方暂息烽火。因为突厥人在北地早已经习惯了凉爽的气候,特别不喜欢在炎炎夏日南下,更重要的是夏季的草原上牧草最好,也是战马长膘的时候,突厥人现在正在养肥他们的战马,为秋天的进犯做充分的准备。
这些营州连三岁的小儿都清清楚,但是陈节度使他们不知道吗?
“我总觉得节度使虽然贪财了些,但是还是一心要保住营州的,毕竟营州有失他也逃不了干系。”不管怎么样杨夫人还是认可朝廷任命的陈节度使,又道:“毕竟眼下营州大战地即,我最担心的是你们将帅不和,反倒给了突厥人机会,就像冯朝阳,将营州的实力分散不少。”
这一点玉进忠是完全与杨夫人一个心思,他亦说:“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也是守住营州,所以受点委屈并没有什么。”
但是他旋即又叹道:“夫人,你说如果陈节度使像王大人一般该有多好!”
王大人名王章,先前曾在营州任司马之职,是玉进忠与杨夫人结成一家的媒人,又对玉进忠有提携之恩,是玉进忠最信服最敬重的汉人。
“一晃王大人离开营州已经十多年了,他的夫人也是极好的人。”杨夫人提起王大人也是一脸的思念,“今天我也想起了他家,我记得他们离开前曾说过留在老家的儿媳妇也怀了孩子,而我那时也正怀着枇杷。当时我们还开玩笑说如果生的是一男一女,就让他们结成夫妻。”
“听说后来王大人的儿媳还真生下一个儿子,只可惜,当时怎么就没定下亲事呢!”杨夫人遗憾地说:“枇杷能嫁到王家多好啊,王大人虽然不是嫡系,但毕竟也是出身太原王氏!”
“枇杷离成亲还早差着呢,”玉将军劝道:“夫人,你未免太急切了,人都说姻缘是上天注定的,就像我们,一个在营州,一个在京城,不也终于凑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