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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霁青这回彻底走了。走廊里的灯被全部关上,程姜听着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他自己生病了一样躺在床上,感觉身上有了一点力气,就摸索着把婴儿抱到怀里来。不喜欢文字,这是实话;但有写作的习惯,同样是实话。
他抱着她坐起来,侧过身,踩在地板上。
随身的包里应当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是他在飞机上写下来的。他怕开灯会惊动沈霁青,便拉开了窗帘,对着月光举着纸页,呆呆地看上面歪歪扭扭的中文字。月光太暗了,纸上的内容仍然不清晰,只能凭记忆看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段没头没尾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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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是绿色的。岸上是黑压压的柳树林,而靠近岸堤出长了郁郁葱葱的水草,高高支成一簇一簇。草尖拦下了阳光,因此色泽翠绿,像是虚虚盖在草茎之上。往下,在阳光笼罩之外的水草则是厚重的几乎呈黑色的墨绿,与下面的湖水交融为一体。
湖水浮出一股氤氲的水汽,环绕在绿植上空。在黑暗的湖水中,渐渐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
年轻女人的长裙如泡沫般依附在她的身体四周,像是停滞的水花。她只有上半身出了水面,黑色的短发紧紧贴在脸颊两边,衬出一双几乎透明的眼睛和浅成白色的嘴唇。
湖水深极了,但她分明在上面如履平地,水淋淋地一步步穿过水草,走到岸上去。她颇为失魂落魄地站在树影之下,四周空寥无人。
她被泡的泛白的裙角下没有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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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到这里就停住了,好像写的人只是在单纯地为了“写”本身而写,根本没有思考过其他。程姜抬起头,发现雨已经不知何时彻底停了。冬日里一个浅浅的小圈挂在空中,中间是深色的瘀斑,在他眼里幻化成一个熟悉的轮廓。怀里的婴儿今夜出奇的乖,没有大哭,也没有吵闹。她已经睡着,呼吸很轻,好像一片小羽毛。
他听见一道声音从羽毛之中穿插过来,羽毛倏地全散开了。
那个年轻的女声问: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写东西?
你没有来得及。
那你呢?她问。
我?
你后来怎么样了?
……我能怎么样。他苦涩地咽了一下,你死了,我还活着。
前一年连带着许多其他东西已经结束了。程姜站在窗台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无声地迎接了冷湾外的第一个新年。夜幕低垂,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莘西娅自杀那夜的月亮,肿胀、暗淡、缄默。
月亮因吸足了雨水而巨大,俯视他,将他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出现了!雄踞前三卷的重头戏中戏,《湖中女人》正式开篇~
全文约1~2万字之间,拆分为片段式呈现,和主线剧情直接关联。
同样是关于重生的故事,让我们看看主人公自己会如何阐释(???)
感谢耐心与阅读,以及,到了鞠躬的时间了。
☆、chapter8
莘西娅以前不叫什么“程玥”。女孩在冷湾暂住证上的名字就叫CynthiaCheng,没有中文名字,因为在冷湾的通用语言是英语。她父亲自己也出生在冷湾,所以“程姜”也只是存在在他的身份证件上。他曾经长时间使用的名字叫乔伊。
为什么没有想过给独生女起中文名?
因为倾向于不在她身上花太多心思吗?
但他分明曾经那样渴望她的降生。
小钱德勒挺喜欢孩子,所以在他们在一起一段时间后,程姜自己拿出全部积蓄想给他一个小孩。孩子是伊芙琳那里来的——伊芙琳那时候已经三十二岁,丰满身材,褐色卷发,蓝色的眼睛相当漂亮,只是有时有点苍白萎靡。
她家世世代代都在冷湾生活,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血统。她和自己的妹妹一起蜗居在T区的另一边。
她做一件挺前卫的事:代孕。
T区的同志家庭光是程姜知道的就有三对,男女都有,其中有两家的孩子都是伊芙琳的,不过他们后来无一例外地又离异了,所以孩子转而归了政府。光听起来就令人叹为观止的人工授精技术刚流到冷湾几年,已经和其落后的电子通讯、迟钝的交通产业以及贫乏的文化流通形成了强烈对比。
只需要一笔钱,一些装在特质试管里的精子,你就可以有一个孩子。
这听起来简直天方夜谭,也没有什么正规的地方做这种事,但伊芙琳愿意干。没有太多风言风语出现,而即使程姜隐隐觉得她是靠卖自己的孩子挣钱,他也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这种想法。
这是法律规定的:假如任何人破坏了冷湾的和平,安宁和幸福,大家有权上诉。冷湾的上诉处每天挤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