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说话的声音急促起来,他的语调越来越高,连带着他自己觉得周身的气流都穿梭地更加急速,其中一些还偏离的原来的轨道。他一口气说完,一面大口呼气,一面紧张地看着程姜,等他说话。
“我不希望任何人记得我。”长时间的鸦雀无声后,程姜低声说。
“为什么?”
“因为他们总有一天会发现,”他顿了一下,“他们一点也不想记得我。他们希望我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们希望很早以前就把我放弃掉了。”
“不会是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
沈霁青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最后出口的只有: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用走。你可以一直一直留下来。”
程姜许久没说话,眼睛仍然睁着,却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他慢慢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花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的。
“霁青。”
他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说话时眼睛垂下来,显得十分柔和。
“我不明白。”
“因为你是我的……我的……因为我乐意。”沈霁青生硬地回答。
“可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你就对我们很好。但是,但是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独立地生活,而不是靠你的救济活着。我希望我们两个是平等的,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每当我想要抓住什么,我都会变成令人厌烦的东西。我希望能报答你,但我没有办法了。”他眼睛越睁越大,沈霁青已经能看见上面蒙了一层水壳,只是还没有破。
程姜到了这样的地步也不肯哭,又咬着牙拼出半句话:“我好想我能有办法,我希望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可是我……”
沈霁青听不下去了。他成功反驳出一句:
“你不能你的想法揣测我的。”
程姜重新侧过脸来看他,眼睛里雾蒙蒙的。他安静地躺了半晌,好似想了很多东西,但一句都没有说,只是妥协:
“那好吧。”
他像是疲惫极了的样子,合上了眼睛,左手无意识地在床沿游走了一会儿,又停住了。沈霁青便握住了那只手,说:
“……你睡吧,别想那么多了。以后,都会变好的。”
“谢谢你。”程姜用梦呓一般的语气说,“晚安。”
“晚安,”沈霁青说,身体却没动,“我正好不困,今晚就……陪一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可以吗?”
程姜的嘴角很快地弯了一下,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原位。沈霁青借着月光,几乎是虔诚地细细看他的脸。方才有一刻,在程姜自暴自弃地说不想靠他的救济活着的时候,他忽然有了把自己的心剖开给程姜看的冲动。他想说我爱你,你不知道你有多好,你不知道你带给我了什么。他想说我心甘情愿永远和你一起生活,只要我还活着就可以一直照顾你,不需要你的任何报答:我从出生就开始渴望的东西你早就带给我了。我想有人笨拙地试图照顾我。我想有一个小女孩牵着我的衣角在后面走。我想有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如果他说了,程姜怎么办呢?
程姜肯定不爱他,因为假如他也……那程玥是从哪儿来的?如果他自私地说出来,那么程姜只有两条路:一是当机立断地出走,一是身不由己地留下。
但是生病了的,已经不再有经济能力的程姜能到哪儿去呢?
就像他此前尽管内心煎熬但仍然只能留在这里一样,他只能留下。程姜本来就对他心怀感激与愧疚,很大可能不会明确地表现出来,但这不妨碍他预想到这样除了那些他毫不知情的困境之外,能把程姜逼疯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而就算,就算有那么一点微弱的可能性是程姜也和他一样,他也决不能告诉他。
因为不管他自己怎么想,对于这样的程姜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不平等的。而不平等的情爱像是茎叶带刺的玫瑰花,不论入眼时多么美好,可等真正握在手里之后,才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不被期待的纠结与伤痛。
与它相比,只是会让人隐隐不适的不平等的友爱简直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耐心的阅读,鞠躬~
☆、chapter62
第二天程姜醒得很早,但是简单回忆了一下前一晚的睡眠,发现少见地并没有做什么乱梦,反而休息的很好。
他对此简直受宠若惊,因为他昨晚惊闻程月故要回来的消息,又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给沈霁青倾诉了一半那些自己难以启齿的困局,本以为会一夜无眠。
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甚至今天可能还能维持正常的状态去面对程月故和沈霁青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