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膝盖一软,直接跪坐在一滩积水里,自己却顾不上裤子小腿处全湿透了的事情了。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全身因为疲劳和心力交瘁而脱水(在一个雨夜,听起来有点奇怪),一阵一阵地觉得胸腔开始剧烈收缩,又感觉险些落下眼泪来。刚刚漫无目的地寻找的时候,一系列车祸、谋杀、失踪之类的词在他脑海里已经闪了个遍,这会儿一切恐慌都没有了,他仍然止不住后怕。
期间他甚至来不及去想为什么沈霁青会在下班后出走而不回家。
但随后他又不安地想:亭子里的真是沈霁青吗?
程姜半天才爬起来,浸满了水的裤管沉甸甸的,即使在初夏的夜晚也让他遍体生凉。他趔趄了两步,才想起来可以扶着人工湖旁边的围栏,一百来米的路,走了近十分钟才走到头。他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巨大,但离他几步远的人恍若未闻。
一看见那人穿的衣服,程姜就又一次站不住了。
那确确实实是沈霁青。
沈霁青在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坐着:他双手交握在一起压在后脖颈上面一点的位置,手肘支在膝盖上的公文包上,像是要把他本来就低着的头压到更低的地方去。程姜立在原地叫了他两声,自觉音量适当,其实只是从嘴唇间虚虚出了两声气音。
这时候他又不禁想起一些侦探小说里的情节:被害人乍看并无异处,但其实已经死了。在他能想到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他的打着颤的双腿已经先一步行动,把他送进了亭子中央。
“沈霁……霁青?”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时候牙齿打战,又因为重心不稳,几乎是摔倒在沈霁青身侧。与此同时对方猛然抬头,僵硬的手脚无处安放,直接被扑得摔倒下去。程姜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那只装着电脑的沉甸甸的公文包,没让它和他们两个一起掉在地上。
他有意往旁边错一错,但后者又一把拉住他,只自己一个人与坚硬的水泥地发生了一声碰撞。
程姜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又试图去拉仰躺在地上的沈霁青。后者的脸部表情起初几秒是空白茫然的,但程姜一眨眼,那里又凭空出现了一个傻兮兮的,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讨好家人的笑容。
沈霁青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程姜本来又惊慌又愤怒,但在这一刻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他站在那里,浑身湿淋淋地看着沈霁青,发现这场景似曾相识。
*
因为心绪不稳,程姜一路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霁青大约是冒雨回来后就一直在亭子里坐着,所以走路也走不利索,低着头任由程姜紧紧拉着他的手腕把他一步步领回家。走到门口的时候,程姜慢慢把贴在门上的那张纸摘了下来,后面的沈霁青就顺势接在手里。他拿不稳钥匙,好几下才把钥匙捅进锁眼里,两转后开了门。
进门前,他终于问:
“你吃过饭了吗?”
他问的时候没有回头,后面没有说话声,也不知道沈霁青是不是点了头。他把人领进屋才回头道:
“去换衣服。”程姜觉得舌头僵直,只好简洁地说,“把水擦干净,先别冲澡,尽快下来。好吗?我去给你……我去给你热饭。”
沈霁青张了张口,半晌才说:“好的。”说完顿了几秒,又接上一句:“对不起。”
程姜看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怎样的表情。
沈霁青说完话就上楼去了,他走到厨房,把提前盛好了到碗里的面条放进微波炉里,点上热两分钟,才一个人走到卫生间换裤子。他速度飞快,出来后又去柜子里的公用存药处翻出还剩下半盒的感冒清热冲剂,烧好水冲了两杯,先把自己那份喝了。等沈霁青下来,又让他在吃饭前先喝了药。
他没有问为什么沈霁青会一个人在外面待那么久,也对自己的惊慌和寻找只字未提。汤的蒸汽很浓,但沈霁青把头很低地埋在里面,在一小块白雾中看不见表情。因为碗里是所有剩下的面,所以盛得很多,但他飞快地吸着气把一整晚都吃掉了。他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程姜也就安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他。
大概是因为蒸汽,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周围发红。
他们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程姜才有些干巴巴地说:
“面有点坨了。”
“没有。”
“咸吗?”
“不咸。”
“程玥在隔壁家睡了,明天再接她回来。”
沈霁青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同时因为他脸上还挂着一点笑,所以显得表情十分不自然。本来应该是很傻的表情,但程姜不知为何觉得不忍再看,便偏过头去,替沈霁青把电脑包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好在包面是防水的,保护得当,电脑和手机应该都没有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