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青的那只完好的手就搭在他眼前,他伸出手,飞快而又抖抖索索地在那几根发青的指尖上小心翼翼地攥了一把。
随后他把双手按在床沿上,慢慢聚拢起了一点力气,站起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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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霁青已经第一时间进行了X线胸片检查与肺部的消炎处理,虽然起初出现了肺水肿症状,但因为十分轻微,已经通过吸氧大致解决了。心电图和血常规通通也查了一遍,并无大碍,且因为他迟迟未醒,所以医院也给他做了脑部CT。
万幸他虽然在湍急的水里不知待了多久,却既没有严重的撞击伤,也没有脑水肿与大脑缺氧之类的颅内伤,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经医生判断,昏迷不醒大概是由于手臂上的粉碎性骨折所导致。
骨折处已经都复了位,上了夹板,而手臂上的破损较重,可能还需要进一步手术进行内固定。
沈霁青的所有物只剩下中途交给瓜皮帽忘了要回来的手机,背包已经被彻底冲走,找不回来了。虽然碎成了几块的关节听起来令人惊心肉跳,但程姜后来才知道,假如不是这只手,他现在大概已经在认尸处了。
他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后怕不已。
据仍然等在外面走廊上的三个人里的小段所说,沈霁青一摔倒在水里,他们几个就觉得大事不好。他们在岸上喊了几声,又拿正好带着的绑箱子的尼龙绳拴在水性最好的大胡子腰上,让他下去探了探,这时候已经见不到人了,于是当机立断往下游的方向一路狂奔。沈霁青在水里沉沉浮浮,中途一只手像是刻意往身前的方向伸了一下,正好把他整个人卡在了一根伸到水面的灌木枝干上,被让他被彻底冲走。
因为被卡住的角度很巧,所以他的肩部以上露出了水面,直到三个人把他拽上来,都差不多还有气。
“就是有一点,”忽然小段说,“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太好,但我总觉得你朋友当时过河的时候就有点奇怪。”
瓜皮帽立刻接上:“对,我就说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我们把他捞起来的时候他是穿着鞋子的,好像压根就没考虑过之后他要怎么一路湿着鞋回去。”
程姜犹犹豫豫地解释:“他平时很少出户外运动,是不是没有这类常识?”
“不会。”大胡子斩钉截铁地说,“同样的河我们上午刚刚淌过一次,他那时候就知道要脱鞋。再说他两次都是最后一个过河的,就算忘记了,看见我们几个的动作,也应该想起来了。还有个事儿,我想了一路了:不知道是我看花眼了还是怎么地,我总觉得他掉下去之前好像……对我笑了一下?”
“别看我,我不确定。”瓜皮帽说。
“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小段皱着眉头,“没笑吧?你确定你没看错?”
大胡子说他看得千真万确,他们三人对视一眼,忽然都互相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见程姜仍然显得云里雾里,小段终于十分委婉地试图问:
“小程啊,你的朋友最近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程姜本来就对“精神失常”这类词语比较敏感,刚要出声否认,又忽然想起前段时间沈霁青无故消失的雨夜,不由得停住了。在他茫然思考的当口,大胡子已经心直口快地挑明了话茬:
“……没有自杀倾向什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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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段和另外两个程姜没分神记名字的人留在走廊里没走就是为了同他说这么一番话。等把心里堵着的一番困惑都倒给了接着的人,他们就准备回客栈落脚了,只留下程姜一个人坐着。
他觉得自己像是防水布做成的咖啡过滤纸,倒进来的东西滤不下去,在小小的漏斗里沉沉浮浮,最后实在盛不住了,又开始往外漏。
他苍白地想:他们在胡乱说些什么呢?
仓皇间他觉得四肢发冷,于是把双手抄在外衣口袋里,沿着空间狭窄的小病房慢慢地踱步。他本来不太敢回到沈霁青的病房里去,光是一想到他那样子就觉得受不了,但又害怕他万一什么时候醒过来在床边看不见人,于是还是进了屋。他右边兜里有一张硬硬的纸片,是他早上顺手揣上的沈霁青给莘西娅画的一张小画片,本来要给莘西娅的,但他忘了拿出来。
画面上是熟悉的火柴人。两高一矮三个人像在一条小路上走着,圈圈上都是夸张的代表着笑容的弧线。这张背面没写字,只有一个年份和两个点。程姜反复看着它,虽然不是画给他的,却仍然感觉到了一点安慰。
可是忽然他顿住了。
程姜把画片举起来,又重新细细地看沈霁青的火柴人。火柴人仍然在排成一排傻傻地大笑,但他此时只觉得它们看起来很熟悉,熟悉得可怕。他自己画小人的习惯是小竖条的眼睛,有些像是倒梨形的人脸,与圆边方块形状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