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终于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用手悄悄把脸侧的抹掉了。
在车上的时候程姜就用Telegram联系了暂时代为照顾莘西娅的朋友,一送他到家,立刻又脚不沾地地出门接人。莘西娅到底是还不到三岁的孩子,虽然这几天过得也挺不错,但栾羽到底是个“陌生阿姨”,而熟悉的两个大人接二连三全不见了,难免心里害怕不安,一出门就大哭了一场。她一反常态地黏了程姜一路,到家后又哭哭啼啼地要沈霁青抱,被程姜及时拦住了。
她花了半天懵懵懂懂地接受了对方出行一趟就变成了碰不得的玻璃人的事实,乖乖地爬到一边,对他缠得纸白的身体部位敬而远之。
沈霁青知道程姜的工作本来就来之不易,不好再往后推入职时间,于是两人尽早联系了手术。手术是在离家最近的庆和医院做的,两块钢板,十二颗钢钉,只进行手臂的局部麻醉。
程姜在手术室门口等了近五个小时才把沈霁青等出来,后者开玩笑的心情不减:
“还是门口清净。天知道我在里面听了四个小时的锯锯子。”
麻醉还没过去,所以沈霁青仍然有活蹦乱跳的精力。因为腿部伤的缘故,他被建议在医院一直住到出院,又根据护士的建议,程姜给他借了个轮椅,慢慢把他推回三人病房,拉好隔帘。
他们正好在靠窗的地方,假如沈霁青不自己要出去,除了护士外是见不到其他病人的。
这时候已经快六点了。
程姜提前问过莘西娅“是去邻居阿姨家睡一晚还是到医院陪他们睡椅子”,她坚决不肯再一个人睡。他一安置好沈霁青就马不停蹄地坐车去幼儿园接她,回来的时候又遇见堵车,等到医院已经近八点。
莘西娅困得不行,顾不得病房里另外两个床位陪护传来的嘈杂交谈声就草草睡了。
程姜用两把没扶手的椅子给她铺了一个简易床,让她和衣躺着,外面盖了一层薄毛巾被。她睡下之后,沈霁青对程姜招招手,表示要分给他一只耳机。程姜本来要坐在床边的另外一张椅子上,但沈霁青又往旁边挪了挪,把输液管扒拉到一边,死活要他也上来。
“我衣服不干净,就别上去了。”
沈霁青已经换了干净宽大的睡衣,靠在床头满不在乎地掀开一半被单:“怕什么,医院里不是本来就遍地跑死人吗?”
程姜愣了一下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也不再和他争论,只稍稍又犹豫了一下就妥协了。他坚持脱了外套,先把里侧那面在病床上铺平整,随后才踢掉鞋子爬上床,靠坐在沈霁青旁边的位置。程姜接过递过来的耳机,听着里面柔和的女声讲了半晌,才听明白沈霁青打发时间听的广播大概隶属于“心灵鸡汤”的范畴。可能是因为时间仓促的问题,“鸡汤”数量明显不太够,只下载了不到五集,不一会儿就重新循环了回去。
病床的设计不是双人的,但两人各怀心思,并没有感到拥挤。程姜接连着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现在终于放下心来,一沾床,不知不觉睡着了。
沈霁青低头看了看他,伸手悄悄拔了两人各自的耳机。
病房的隔帘拉着,透过蓝色的帘子可隐约窥见外面人走动摇晃的影子,全被挡在外面,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响一般。程姜的侧脸就倚在沈霁青的右肩膀上,他侧过脸,安静地听他的呼吸声。痴痴地听了许久,才缓缓抬起有些僵硬的右手,万般珍重地理了理程姜额前散碎的头发。
有眼泪从自己眼角淌下来,沈霁青用手背胡乱抹了抹,放任它们自己渐渐干了。
他放下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程姜手背上,面无表情地想:葬礼办不了几天的,说不定他早就能去上班了。麻药已经渐渐退去,他开始感觉到身体上的痛感如潮水般渗入,只恨不得自己的左胳膊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大睁着双眼忍受了一会儿,终于还算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头向右轻轻靠了靠,假装自己也睡着了。
*
因为心里仍然不安心,程姜的休眠只持续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
他没费神去记自己梦见了什么,睡醒后先一动不动地缓了缓,一转头,发现沈霁青也和他靠在一起睡着了。大概对方也没怎么睡熟,因为他这边一动,沈霁青立刻就也跟着一起惊醒。
让病号只能坐着睡的负罪感让程姜当即下了床,又蹲在床边扶着沈霁青躺下,说什么也不肯再上去。他已经万分小心,但中途沈霁青的胳膊还是不免动了一动,不由得“嘶”了一声。
“麻药药效已经过去了吧?”程姜小声问,“疼得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