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自是也知道其中的道理,如若不是家中一贫如洗,他断不会为难自己。一时间,想要赚钱的念头迫不及待地涌上心头,他微眯了眯眼,敛去心中的燥意,“先生之意,学生领悟了。”“孺子可教也。”许褚满意地捋了把细长花白的胡须,从书箱里抽出他当年科考用的书,拍去上面的浮尘,递给谢见君,“这几本书你拿回去,仔细誊抄一份,书上有我先前读书时标注的注解,你可试着先行理解一番,如有不懂之处,便记录下来,待几日后,考校时,我再同你细细讲解。”谢见君轻手轻脚地接过这几本书,如获至宝地小心翻看了两页,果真有密密麻麻的注解,他上学时曾研读过这些个四书五经,虽不得其中全部要义,但也懂个一知半解,如今结合着许褚的注解,已是能通晓个差不离。许褚见他待书如此看重细心,便放心让他拿走,带回家中誊抄,临走时还叮嘱他,读书之事急不得,切不可好高骛远,急功近利,须得脚踏实地,砥志研思。谢见君前世十载寒窗,读书一事亦有自己的习性,但因着是许褚的教诲,他微微躬身,端正恭敬地谢过,赶着孩子们来学堂上课前离开了。————到了家,云胡和满崽还未回来,谢见君进门时,顺手将院门一并带上,平日里满崽叽叽喳喳地围着自己身边转悠,如今屋里屋外安安静静的,反倒是有些不适应,他将背篓往墙边一挂,抬眸望了望不远处的山林间,琢磨着云胡和满崽这会儿也该走到响水大集了。如他所预料那般,走出村口没多远,就碰巧遇上同去赶集的福生和他娘,云胡带着满崽搭了福生家的牛车,没费什么力气就到了集市上。谢过福生后,云胡紧紧握着满崽的手,俩人挤在乌泱泱的官道上,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裹挟着,在集市里慢腾腾地转悠起来。这响水集是附件几个村落里最为热闹的大集,每逢五日,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这儿赶集买卖东西,各式摊铺比比林立,挑着担子的小贩好似滑溜溜的泥鳅一般,在拥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钻来钻去,肆意穿行,清脆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云胡一面牢牢抓着满崽,不敢松懈,生怕人多,他给挤没了影儿,一面垫着脚尖儿,抻长了脖子,四下张望着。他赶在这个时候来响水集,是想裁段粗布,回去好给谢见君做两身正经衣裳,他现在穿着的,还是从前那人的破衣裳,在地上摸爬滚打,已经折腾得不成样子,恐是再洗上个两水,就能扯破了。先前他们去四方镇卖栗子时,那金谷小二就因着谢见君穿着素朴,磨破的袖口处补了两口碎布补丁,便斜着眼睨他。他晓得谢见君从不会将这种事儿放在心上,但自个儿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这才冒出想要给他做两身整齐衣裳的念头。他从布匹贩子那儿扯了截黛青粗布,盘算着拿来给谢见君做长衫,这镇子上的读书人可都是这般穿着,谢见君本就生得雅致端方,这布料衬他正正好合适。至于换下来的旧衣裳,他想裁了做布鞋,满崽个头窜得快,脚也跟着长,今早给他穿鞋时,他便摸着这鞋有些打脚,小家伙的大拇指顶得绷直,几乎要将鞋尖戳破。他自小穿得都是云松不要的鞋子,自是知道挤脚的苦滋味,左右不过他勤快些,总不能再委屈了满崽。他心里合计着,冷不丁觉察到衣袖被轻扯了扯,他微微垂眸,满崽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眸,正懵懵懂懂地望着自己。“怎、怎么了?”他半蹲在满崽面前,给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额发。“云胡,阿兄还会来寻咱们吗?”,满崽嘴里咬着麦芽糖,含含糊糊地问起。云胡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不晓得满崽怎么突然问起谢见君来,他讷讷地解释道,“他、他不来了、他去找先生识学问了。”满崽低低地“哦”了一声,看不出喜怒,好半天,才又开口,“那阿兄是真的要去读书了吗?”云胡点点头,想来大抵是平日里他们俩闲聊,叫满崽听了去,他没往心里去,却见满崽探出脑袋,紧张兮兮地朝着四周围张望了一圈,而后攀住他的脖颈,煞有介事地凑到他左耳边,小声耳语道,“云胡,我觉得现在的阿兄,同以前的阿兄不一样了。”云胡乍然顿住,脸色倏地煞白,他不自觉地咬紧嘴唇,直愣愣地盯着满崽,好半天,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装作无事地颤颤道,“怎么、怎么就跟从前不一样了?”。满崽抿着嘴,脸颊两侧的小奶膘紧绷着,一板正经地思虑片刻后,又茫茫然地摇摇头,真要论如何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我喜欢从前的阿兄,但我更喜欢现在的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