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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1页)

不料论尚未做就先出丑,你道为何?原来,这杨少荪喜嫖的,这日就请先生至四马路书楼上听书。先生系初至上海,不曾见此场面,心想:&ldo;上海如此花天酒地,车水马龙,且华夷不分,男女混杂,成何世界。&rdo;再看各书场上的联语及妓女手中拿把折扇、团扇无不通文,心想:&ldo;上海的妓女原来亦是能文的。&rdo;遂一面发呆,一面眼看着一个妓女唱阔口的正唱《打山门》。

先生不懂,杨少荪便告诉了他,且指着这妓女名叫小如意的说:&ldo;这妓女是上海最有名,她曲子最唱得好。其余如金宝宝,洪少兰,金小娟均系有名的长三。&rdo;先生不懂得长三名目,杨少荪便告诉先生:&ldo;上海妓女有三等:长三、么二、野鸡。&rdo;正说着,只见书场中走来一个大脚姨娘,见了少荪说:&ldo;杨老唔哩,先生请杨老点戏。&rdo;

这边孔先生不懂上海规矩:叫长三妓女是叫&ldo;先生&rdo;,叫么二、野鸡方叫&ldo;小姐&rdo;。今听得叫了&ldo;先生&rdo;一字,只说是叫他,说:&ldo;我不认得妳,为何叫我这一句?&rdo;便惹得书楼上面哄堂大笑。孔先生不知就里,又见这姨娘请杨少荪点戏,少荪便说:&ldo;唱《思凡》。&rdo;即见一个粉牌挂在书场上,写明&ldo;苏韵兰《思凡》&rdo;,原来,这姨娘便是苏韵兰的。韵兰最为瘦鹤词人海上所赏识,其与词人往来笔札不减韵兰风韵,后韵兰别嫁,词人思之不已,为作断肠牌小说计共一百余卷。此是后话不提。

这日,韵兰在书场上唱完了书,便叫姨娘:&ldo;邀杨少荪到她家去。&rdo;于是韵兰先坐轿子走了,随后少荪便同了先生一径到韵兰家中。韵兰见他二人来了,但略略了抬了抬身,便见有许多娘姨、大姐打手巾上来。

这先生头便如摇鼓一般满屋乱看,杨少荪便在韵兰面前称赞孔先生是浙东名士,韵兰听了,便拿出一幅宣纸写的横额说:&ldo;此是泉塘最工时文的大才子某广文所书,请孔老今加上跋语。&rdo;

这孔先生看见上面写的是&ldo;秀媚天成&rdo;四字,便想:&ldo;此跋语如何做?&rdo;便不觉一时出神,两眼翻了白光,口内咿咿唔唔的,少荪透说:&ldo;先生是羊癫风发了。&rdo;便拉了先生一同出来。

讵知先生一路想做跋语,回到馆中做了一夜,足足的做了二百七十五字,内有云:&ldo;故虽闻其人而未之见也。&rdo;又云:&ldo;予用是滋戚矣胡为乎?戚又予岂能文哉,予何敢许也。&rdo;其余奇文幻句层见叠出。韵兰见了说:&ldo;此是时文不是跋语。&rdo;

次日,又有客来打茶会,此人便是开张报馆请孔先生做主笔的,见了此跋语便问:&ldo;是何人主笔?&rdo;韵兰道:&ldo;说是个渐东名士,只闻得他姓孔,不知其名。&rdo;这报馆主人听了又读读跋语,只说一字道:&ldo;唉!&rdo;心中便不满意这孔先生。

谁知,这孔先生自题跋后,心想:&ldo;自已笔墨若不出色,苏韵兰是何等名妓,何至要我题跋,如此笔调大约报馆主人看见亦必惊叹为奇才。&rdo;因此心中想想欢喜。

一日在四马路一带游玩,见了许多脚大的妇女浑身尽是绸缎,满头尽是珠翠。孔先生看了说:&ldo;此等大脚何必如此之阔绰,一有几何出息,乃有如此之穿戴?&rdo;旁人知道的便说:&ldo;此大脚是长三上的大姐、娘姨,一年出息少则三、四百金,多则千金。&rdo;先生听了说:&ldo;我们笔墨的,一年赚得几?此种大脚女子,其一年出息乃有数倍,真正愧死。&rdo;

先生正在羡慕大脚不已。背后头忽来了一个同乡人,此人姓吴,名玉衡,此人不嫖长三,专嫖野鸡,一生好看妇女,因此老天罚他生了一双近视眼,眼光不过一寸多远。这玉衡看见了先生,便与先生说野鸡的好处。先生道:&ldo;昨日看见《游戏报》上刊出野鸡歌八首,是绿意轩主人的笔墨,只有苦处,何尝有好处?我记得,我念与你听:

野鸡苦,爷娘鬻我在门户。得来身价有几何?不抵街头一宵赌。身价原有用尽时,侬身作苦无了期。花落哪能重上枝,终身受浪蝶狂蜂欺。呜呼!我为野鸡兮歌一曲,谁为拔出泥犁狱。

野鸡苦,野鸡有身难自主。朝接王郎暮接张,身躯作践如泥土。郎总多情不敢声,郎即无情难守贞。有情无情卧起晓即行,此后各各相见忘姓名。呜呼!我为野鸡兮歌二曲,青楼可惜人如玉。

野鸡苦,愁风愁雪又愁雨。六街宵静少人行,犹插残花立廊厅。客若不来不敢眠,客若垂顾急抢先。沿街争抢缠头钱,客若不允忧心煎。呜呼!我为野鸡兮歌三曲,奴龟鸨母心何毒。

野鸡苦,秋去春来少毛羽。连日钗环典当空,总遇情人怕索取。索之太骤客不来,不索鸨母终疑猜。肌肤虽亲肝肠摧,假为欢笑相追陪。呜呼!我为野鸡兮歌四曲,秋风凛漂肌生粟。

野鸡苦,孽海昏沉瞎莫睹。总使有心欲救援,罗网层层难用武。娘姨大姐管尔身,不敢怒来不敢嗔,但借尔躯骗客银,孰令尔即逃风尘。鸣呼!我为野鸡兮歌五曲,谁为整顿春江俗。

野鸡苦,苦更向谁谈肺腑。有时认作好姻缘,偏教错注姻缘簿。方期互结茑与萝,岂知终渝白首歌。翻身仍复入网罗,野鸡,野鸡奈尔何。呜呼!我为野鸡兮歌六曲,代她眼泪倾如烛。

野鸡苦,残年犹且画眉妩。低头不敢向灯前,问之半晌半倾吐。老大作态少且然,夜深献媚剧可怜。缠头多少且听焉,但得有客犹早眠。呜呼!我为野鸡兮歌七曲,眉炎蹙损春山绿。

野鸡苦,斩断情丝须快斧。风流罪过创者谁?昭容陆氏开山祖。自此遭残女儿身,彼此孽海皆沉沦。至今房中烧冥银,以情死者皆替人。呜呼!我为野鸡兮歌八曲,管弦入耳皆凄促。&rdo;

玉衡听了便说:&ldo;此野鸡上海土话叫做讨人身体,并不是自己的身体,若是自已的身体便无如此之苦楚。你看小花园胡家宅各处的野鸡有数处,小姐皆大大有钱,其身价比长三尤大。若就湿相好,就便不容易攀,至于讨人身体,则二、三洋便可住夜。&rdo;

正说着,两人走至祥春里,此里中便是野鸡窝,内中皆是妖狐鬼怪,粉黛淋漓,先生见了魂不附体。只见一个野鸡将先生袖子扯来,一个野鸡将先生衣襟拉去,一看尽是小脚。先生喊道:&ldo;小脚果然害人!&rdo;玉衡道:&ldo;不怕,倒有趣。&rdo;

先生没命的挣出巷口,又顶头撞着一班大脚的娘姨在巷口拉客,先生又绝叫:&ldo;救命!&rdo;玉衡只得笑到弯腰曲背。只听得先生口中喊道:&ldo;原来大脚亦是害人。&rdo;这玉衡见这班娘姨拉先生拉得凶,口内不晓得说了些什么,这娘姨便放了先生。

这时先生方定睛观看,见这班野鸡也有大脚的,也有小脚的。先生道:&ldo;古怪,世上女人必须脚小方为标致,哪有大脚亦算标致的?&rdo;玉衡道;&ldo;先生有所不知,现在风气初开,大脚最为时髦。上海嫖客嫖小脚倒容易,嫖大脚倒难。再现在阔少要娶小亦娶大脚,只要品貌生得好,标致不标致不在脚大小分高低。况且前辈如袁子才先生亦说:&lso;女子的大脚好。&rso;常说:&lso;品貌是天生,脚是人工,论女色只重天生不重人工。&rso;又常引一女子笑世上男子爱小脚的诗末后两句说得好:&lso;不知小脚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rso;此是前辈最风流不重小脚的证据。又本朝顺治年间曾禁民间女子缠足,圣谕皇皇,当时曾通行省,后因积习难解末能遵行,但禁旗民,不准缠足,故至今旗民或有娶缠足女子,旗人争相唾骂说:&lso;此人不知廉耻。&rso;似说:&lso;女子爱缠足,便不是正经女子。&rso;此是本朝国法不缠足的证据。又现在广东湖北创立天足会,会中禁止缠足,立法甚严。其入会者均系有名人物,两湖制军张香帅并为其出示,此是近时禁缠足的实据。若说男人喜好,在未阔眼界的只说:&lso;脚小女子好。&rso;若于此道阅历透的反说出大脚有几种好处来:&lso;一干净,二天然风致,三娶了此种女子善于管家,服侍又周到。若小脚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最讨嫌的是数日不洗,睡在一处不免有狐臭气,再缠得不大不小,反步步疼痛并路亦走不来,扭扭捏捏实在难过。&rso;&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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