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吉贞忽然漫不经心地插话道,“先帝素来宽仁,每年随口赏赐给宫人奴婢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就连太后宫里的哈巴狗脖子上挂的,还是南昌国贡的夜明犀呢,赏了就赏了,难道还惦记着?“她对冯赫和蔼地一笑,”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不必诚惶诚恐。”
武宁拂袖,将宝刹上的珠帘甩得劈啪作响,她厉色道:“殿下把范阳节度使比作太后宫里的猫猫狗狗,是什么意思?“
吉贞冷淡地道:“我没有说过范阳节度使什么。“随手将还没奉上的三炷香一丢,她猝然转身,离开冯邸。
第4章庭前弄影(四)
“武威郡王没来?”太后有些意外,“来的是武宁公主?”
武威郡王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她心里勉强可以接受,可武宁公主宫婢出身,如今仗着儿子在京都耀武扬威,让她由衷的反感。一想到还得亲自派人去请武宁公主进宫观礼,太后更不痛快了。
不痛快归不痛快,还是得遣人去冯家问候武宁公主,顺道打探了武威郡王的动静。
中官回禀称:“说近日契丹与奚部欲联手寇边,河北边军枕戈待旦,不敢稍有松懈。等到明年太后千秋,郡王再进京朝贺。”
明年?太后跌坐回去,似乎顿悟了。明年来不来还不一定呢!什么契丹与奚部寇边,都是借口,这对夫妻不加掩饰,摆明是结仇了。
武威郡王离得太远够不着,她只好把脾气都撒在吉贞身上,“嫁人做妇了,还当是宫里,脾气不知收敛,连婆母都要当面顶撞!当着满朝文武,你说话也太难听了。”
吉贞一听到太后絮叨就头疼,从昨日忍到现在,早就憋了满肚子气,她登时爆发了,“我说不去,你非要我去,堂堂太后,对着一介臣子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是整天和固崇厮混,连骨头到脸皮都混没了吗!”
太后瞠目结舌,颤抖的手指着吉贞,许久,才憋出一句:“武威郡王忙,你收拾行装,自己回范阳去吧。”
吉贞满面怒容凝结了片刻,嘴角一翘,露出个讥讽的笑,“偌大个京都,容不下我了?”
太后头痛欲裂,坐在椅上轻揉额角,“不是我容不下你,你一个出降的公主,总滞留宫中,朝臣要妄加猜测,如今朝廷和范阳的关系……”
“请太后做主,”吉贞的语气柔和下来,“容我和武威郡王和离吧。”
太后的□□顿止,她抬起一张错愕的脸,“你说什么?”
“我要和武威郡王和离,请太后做主。”
太后坐不住了,冲到吉贞面前急道:“是武威郡王哪里有不是?”
“没有。”
“那是你的不是?”
吉贞昂首,“没有。”
“都好好的,为什么要和离?”
“性情相左,诸事不谐。”吉贞没有废话。
太后一听就是敷衍,瞪她道:“我做不来这个主。你找别人去做主吧。”
除了太后,真没人能做的了这个主。皇帝年幼,王公朝臣们又不够这个资格去断公主的家务事。太后脑子乱哄哄的,捂着脸,她倚在椅背,悲戚地喃喃:“先帝,你走得太早了,把这些事情丢给我,你狠心啊!”朝廷太倚重范阳,这门婚事,她不敢判,判错了,要做千古罪人。沉重的责任,压在太后羸弱的肩头,快令她直不起腰了。
太后一有难事就要叫先帝,吉贞已经听的麻木了。她全无触动,盯着太后,又逼迫她道:“太后准了,我见到武宁,还留面子给她。你不准,日后别骂我任性妄为。”
太后恨恨地看着吉贞——她简直有点怕她了。
吉贞破罐子破摔,到时候闹出笑话来,还得自己来收场。
闭上眼,太后低声道:“你别乱来——等我和政事堂的诸位相公们商议后再定夺。”
“谢太后。”吉贞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太后。这个性情软弱的女人,她时而觉得她可恨,时而觉得她可怜。又听太后悲悲切切地埋怨先帝,吉贞不禁怜悯地说:“先帝早不在了,你喊谁也没用。自己多保重吧。”
“固阿翁在哪?”太后没听见吉贞的话,她游魂似的四处张望。
一听这个固字,吉贞顿时厌恶地皱起了眉头,生怕走慢了看到固崇和太后的不堪情状,她快步跨过门槛,离开太后居处。
一路走的急,沿途宫婢与内官见礼,她视若无睹,行至殿外甬道,听见有个声音叫“殿下”,吉贞茫然回顾,还没看清来人,却顿觉四肢酸软,心跳又快,慌忙伸手去扶。
没有廊柱也没有墙,她扶了个空,踉跄倒地。
须臾,吉贞醒了过来,眼前有张脸在晃动。她辨认了一下,是张似曾相识的脸。他半跪在地上,臂弯揽着她,惊慌失措地,正要来掐她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