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贞屡屡掷出好采,执白马,一骑绝尘,势不可挡,杀入敌营。温泌掷得不好,也不气馁,规规矩矩地行进,等吉贞赢了四五筹,一匹白马撅了马蹄,被温泌打了下来,陷入包围,左冲右突,不能脱困。温泌黑马猛攻,眨眼间就攻破了敌营。吉贞眉头一拧,心里不大痛快,但她原本也不常下双陆,于是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先算你胜一局。”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蔚蓝的夜空中明月遥遥相望。
“只此一局。”温泌却说,“不下了。”
吉贞一怔,看向温泌。她知道他的癖好,闲来无事,能下一个通宵。
“既知无益,何必沉溺?”温泌浓郁的眉眼对着她,眸里仿佛盛满了寒冬的月色,明亮极了,疏离而清冽。他说:“娘子输了。”
“我输了。”吉贞认赌服输,回眸一看,戴庭望和桃符已经跟了上来,桃符从袖里掏出一片金箔递给吉贞,吉贞道:“给郎君。”
温泌也不推辞,伸手,金箔落入掌心。那老者欢欢喜喜地对温泌道:“赢一局,五个大钱,郎君给某五个大钱就行了。”
温泌却将金箔给了他。老者喜出望外,不断对二人作揖道谢,说:“二位还未尽兴的话,可以继续下,下一年都够的。”
温泌摇头,和吉贞一起起身,离开双陆摊子,温泌瞥吉贞一眼:“我下棋不在乎输赢,只要过程有趣,你比我输赢心重。”
吉贞站住脚,回望温泌,他的脸色,是那么坦诚,她简直要相信他了,可是,那有怎么样?“郡王不在乎输赢,郡王身边的人也不在乎吗?”她脸颊上勾勒着新月般的斜红,艳丽极了,可她的脸色严肃到令人感觉不到丝毫旖旎:“生做此身,生于此世,谁能尽由本心?郡王此刻说的话也许是真心,可连你自己也不能遵照自己的本心,又有什么用呢?枉死的性命要有人来抵,流过的眼泪与鲜血,要仇者以痛苦与祈求来偿,我付出的一切,失去的一切……”喉头哽住了,她戛然而止,片刻后,她说:“也许不比郡王多,但我的痛苦,一定不比你少。你以为时至今日,我还会有留恋吗?”
温泌道:“这样最好。”隔了一会,他说:“有始有终,甚好。”
说完,温泌环视四周,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平卢军进奏院。刚走出灯市,留邸门口格外显得寂静和黑暗,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多穿甲的骑士手举火把,冲到二人面前,为首者竟然是姜绍。
姜绍勒马,跳下来对吉贞和温泌施礼。温泌扬眉说:“金吾卫巡夜,巡到我的门口了,出什么大事了吗?”
姜绍一脸严峻,“御史中丞何邈在滕王宅遇刺身亡,下官奉旨,特率金吾卫来保护郡王。”
温泌捧腹大笑,“我离席的时候何邈还活着,距此时不过一个时辰,金吾卫竟然已经全体出动——其实你们今夜全军都守在滕王门外吧?滕王还活着吗?”
姜绍脸色不变,“滕王无事。”他手放在刀柄上,对温泌道:“这几日京城不安全,郡王还是待在进奏院,轻易不要出门了。”话音未落,金吾卫已经迅速分散开,将整个平卢军进奏院围个水泄不通。温泌至此已经全明白了,也不说什么,嗤笑一声,便往进奏院走。
刚要跨过门槛,他想起来了,转身问吉贞:“何邈死了,言官们吓得屁滚尿流,很快戴申就能名正言顺去岭南讨贼了吧?”
当着姜绍的面,吉贞装糊涂道:“郡王说的这话奇怪,我怎么没听说?”
温泌笑她睁眼说瞎话,他好笑地看了吉贞一眼,“殿下别急,我只是想祝他旗开得胜,所向披靡。”他对她又露出那抹嘲弄的笑,连颊侧的酒涡也更深了些。
第18章风起安南(八)
巍峨的宫门在绚烂的晨光中显露出完整的轮廓。
周里敦凝望着檐角悬挂的铁马陷入沉思,待到晨光刺入双目,才恍然回神。宫门自内打开,周里敦一抬脚,才发觉自己僵立太久,双足已经冻麻木了。他使劲在地上跺了跺脚,闷头走进宫中。
被桃符领进门,周里敦赫然发现姜绍竟然也在,他心急如焚,没有功夫去遐想,噗通一声跪地,“殿下,臣有事要奏。”
吉贞一夜未睡,脸色略微泛白,她俯视着周里敦,平静开口,“你说。”
“侍御史姚师望昨夜被投入大牢,殿下知道吗?”周里敦生怕吉贞不知道姚师望是谁,“他是当初拼死护玺的……”
“我知道姚师望。”吉贞道,“昨夜御史中丞何邈如厕时被杀,姚师望一人在场,嫌疑重大,因此被捕。”
“殿下!”周里敦急切地打断吉贞,“姚师望与何御史同朝为官,何御史又是台院主官,姚师望怎么会谋害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