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瑜以为太子玩笑开过总算要说正事了,依言垂首领命。
太子一本正经道:“前几日楚国公家齐夫人来宫里,道阮二小姐在皇城外修养,恐有宵小之徒打扰,请派品行高洁者前去保护。我思虑良久,将此重任交付于裴卿,万望不辞。”
裴瑾瑜眉头一挑,站起身来无言地盯着他。
太子面色严肃,拿起桌面上的任命接着道:“阮家云宁山庄附近正有一庄园名为曲泉,是我名下私产,现赠予你。”
裴瑾瑜半晌才开口:“殿下又在谋划什么,连臣也不能知道。”
太子仍然神色正经:“裴卿啊,你如今二十有四了,丞相府再大,也住不下三家人。有些事情你不肯说,我却也是知道的,李夫人和裴相如今可不是以前那样了。”
裴瑾瑜心下思绪翻涌,眼底一片冷淡:“不过是幼时还有几年……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同样是亲生的骨肉,为何别人是掌中珍宝,自己是地下的石子。不肯信幼时几年温暖相伴,如今却是同住屋檐下的陌路人。
太子绕过宽大的书桌,拍了拍他的肩:“你便去吧,皇城之内掣肘繁多,那片庄子少有人去,也好安置你的人。”
可惜没正经一会儿,太子再次笑得十分狡黠:“也别辜负了我一片好心,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也是时候成家了。”
裴瑾瑜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行礼离去。
云宁山庄这边,天色才放晴,不远处久未住人的曲泉山庄便有了动静。
初时不过是进去了几个侍女仆从,又渐渐来了不少人搬着东西,打扫屋顶布置庭院,没个消停。
阮卿最喜欢在海棠苑的西窗下看书歇息,这里地势高,风景绝佳,累了便可以远眺放松,这一天便看着那曲泉山庄人来人往,像是终于要住人了。
自南衙卫上门的闹剧又过了近十天,日子总是平淡如水,阮卿对这个马上要住进来的邻居有些期待。若是哪家贵女来了,她还能邀对方来云宁山庄走动走动,也好过一个人消磨时光。
第二日,果然有大队人马从官道上来了。阮卿早早地食过午膳,在西窗下眺望着,逐渐有些疑惑……这若是贵女的车队,行进得也太快了些,马车会十分颠簸吧。
待那群人近了,她才恍然发觉那队人马皆是骑着高头大马,哪里有什么贵女的车架?领头的下了马,曲泉山庄门前等待的人纷纷行礼。
那人身姿挺拔,下马的动作赏心悦目。他身后的侍从都穿着青色的甲胄,只他一人穿了一身浅月白衫,他下马后将手中的马鞭随手扔给了身后的侍从,大步进了庄门。
阮卿有些怔然,眨了眨眼睛。
她见着这人似乎很熟悉,似乎像是裴……
阮卿连忙摇摇头,打消自己脑海里的念头,不由有些羞恼:“我这是怎么了……他身在皇城,如何会到这片温泉庄子里来?”
话虽如此,阮卿遥望西窗外的时间却越发的多了起来。
正值冬日,日光渐短,夜色漫长。阮卿睡的不沉,常常夜半忽醒。她有时会取出枕下那张纸来,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那个“怀瑾握瑜”,有时也觉出心中涌起一片温暖。
第二日早膳时分,从雪听了门外小厮的禀报,匆匆进来道:“小姐,齐夫人自皇城里叫来一位大人保护咱们呢。”
阮卿放下手里的玉圆糖粥,有些讶然:“难怪曲泉那边人来人往,原来是来了一位大人。可曾知道是哪一位?”
从雪忍着笑,低声道:“是那位‘怀瑾握瑜’呀。”
阮卿呆了半晌,仰头看她的双眸竟有一片水光:“是……”
从雪挥退了房间内的仆从,急忙上前道:“是裴大人啊,小姐,你曾在秋宴上见过的,怎么还哭了呀。”
阮卿摇摇头。她何止见过,她前世远远地望着他无数次,隔着重重的人海,隔着东宫漫长的官道,隔着冰冷昏暗的河水,隔着那一场永无尽头的大雪望着他。
阮卿不明白,也不敢问他何意。可是这一世,仍然是他在危难之时来到了她身边。
她眨了眨眼睛,一颗泪珠从侧脸滑落,嘴角却是笑意:“我无事,我只是太开心啦。”
小姐最近变得很奇怪。
从雪心中嘀咕,陪着她家小姐在西窗下写字。但常常未曾落笔,阮卿便呆呆地望着窗外,一望便是良久。
这窗外有花儿不成?从雪跟着往外边看了良久,除了满园花树偶尔在寒风下飘落一些枯叶,墙外的温泉腾起些微的水汽,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阮卿这边只能看到曲泉山庄隐约的围墙屋檐,但她一想到他正在那里,那并无特别的庄园便如海上蓬莱,令她牵挂而向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