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身体有些疲惫,心情如释重负,还有一种“终于走到西天,即将取得真经”的满足感。片刻后他降下车窗,点燃一根烟,抽一口,轻轻吹出一道深邃的烟雾。他一边抽烟一边凝视着军营大门,每一口烟都仿佛是倒计时的节拍,期盼在烟蒂燃尽时,那个人能从那扇庄严的军营大门中走出来,走向他的怀抱,无论是穿军装还是以其他姿态。烟很快抽完,那个人没有现身。重逢的画面,也只是他内心的期盼在烟雾中编织的幻境。越北杰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烟蒂在他手中熄灭,开走车。沿拉萨河畔找了家离军营不远的花园酒店,订了间可以观赏拉萨河美景的房间住下。洗完澡,推开窗户,微风轻拂,拉萨河的河水在阳光照耀下荡漾着层层波光。越北杰斜靠着窗户又开始抽烟了。他在北京信誓旦旦说自驾游到她当兵的地方,走走逛逛几天就回去,不见她。等终于站在这片有她的土地上,内心对见她的渴望比在北京时更甚,愈发不可抑制。他只能借着抽烟,短暂缓解内心对想见她的渴望和焦虑。要不要直接给她打电话说自己来西藏了?这个问题像一枚砝码,让他内心的天平不断左右摇摆,始终不能平衡。叶天取笑他取笑得没错,他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太窝囊了。拉萨市平均海拔3650米,高原反应让越北杰这根烟越抽越难受。关窗,往烟灰缸中摁灭烟,打开房内的挂壁制氧机,从包里拿出笔电,处理自驾游这些天堆积的工作。说来说去,赚钱才是硬道理。至于爱情,爱情只会让他伤心又伤财。开车上一趟拉萨,妈的,光油费就花了他多少钱。智者不入爱河,愚者为情所困。1怪不得有人高考能考750分,因为人家足够理智,足够狼心狗肺,不被情感所左右。他呢,他只是一个足够愚蠢、足够感情用事、平平无奇的有钱男人。拉萨市来都来了,该玩还是得玩。布达拉宫是必去景点。越北杰在官网预约了的。没办法,光有信仰填不饱肚子,商业化是信仰和物质生活之间无法避免的冲突,正如爱情和面包。后面又逛了大昭寺,在八廓街吃了些藏族特色食物,买了几个好玩的藏族小玩意儿。在外面瞎晃到傍晚回到酒店,他扑到床上,玩得一点都不尽兴,只觉得很累。第三天,越北杰又又把车开到军营附近守株待兔。这次,他把笔电带来了。心被一个人占据着,玩什么都觉得意兴阑珊。他决定不再外出游玩,他就待在车里,把车当成办公室,面朝军营大门办公。经作者本人证明,男主有病。活该他运气好,上午就把人等出来了。穿军装的乔英?非也。只是一个士兵走到营门旁边的宣传栏,贴了张红告示,贴完就走了。越北杰被那张红告示吸引,下车走过去看告示上面写的什么。“军营开放日通知。亲爱的市民朋友们,大家好,为深化军民融合,增进广大市民对军队建设的了解……开放时间上午九点至下午四点,我们期待您的莅临。”全国很多部队,每年都会举办军营开放日或军营参观日活动,邀请当地居民进入军营一日游,亲身体验军营生活,近距离观看士兵的训练项目。活该他运气好,守株待兔待到了一个可以大摇大摆走进军营的好日子。更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他跑到人家部队大门口犯相思病,怕他等下真的会被士兵当成可疑分子抓起来。军营开放日是后天,眨眼工夫即到。越北杰抵达时,营门前已经排好一列长队在挨个登记身份证。轮到他时,登记的士兵看他身份证上是北京地址,抬头打量着他,目光中有警觉也有探寻。越北杰赶在他开口问之前主动说:“同志,我是来西藏旅游的,住附近酒店,听人说今天可以进部队参观,我就过来看看。我这辈子还没进过部队,挺好奇的,西藏部队只让当地居民进去参观吗?”“不是,老百姓都可以进去。”士兵把头低回去,登记了他的身份证号。今天军营开放日放进去两百多名参观者,其中很多是父母带着孩子,全家出动前来打卡军营,旨在扩展孩子的见识和知识。越北杰进来,主要是进来考察乔英所在部队的生活环境。当然,他肯定也抱有偶遇乔英的小心思。士兵们对进来参观的老百姓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他们笑容满面,把参观者当成亲朋好友一般。有专门的领队军人带领他们挨个打卡军营里的“景点”,观摩训练项目、展示军用装备、参观士兵宿舍等等。从上午九点参观到中午饭点,越北杰最深的一点观后感就是:别说偶遇小矬个,军营里一个女兵他都没看见,看到的全是男兵,阳气足到他九阳神功第一层都快练成了。军营里真的有女兵吗?一个北京男人在西藏军营里问男兵这种问题,越北杰想想不问也罢,出门在外,让人家误会北京爷们都是好色之徒就不好了。军营中午还安排参观者们在部队食堂吃午饭,让他们亲口体验部队伙食。想偶遇的人没偶遇到,越北杰看了一上午男兵,还看了他们穿着背心训练时露出来的胸肌、腹肌、肱二头肌。平添了许多烦恼和惆怅,一点亲口体验部队伙食的胃口也没有,向士兵问了厕所位置。上完厕所,烟瘾犯了。他漫步穿越军营的训练大操场,来到大操场外围的杨树林,抱胸斜靠在白杨树干上抽烟,烟雾在指尖升腾,淡淡的焦香在空中弥漫。乔英和女班长执行完任务回营,走去食堂吃午饭。班长远远望见有个穿便服的男人站在杨树林那边抽烟,今天是军营开放日,她猜应该是外面进来参观的老百姓。“乔英,你去叫那位男同志不要站在那里抽烟,对营区影响不好,让他要抽去吸烟区抽。”“好。”吹风杨树林,从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在越北杰身上轻轻摇曳。他静静抽着烟,烟雾随风飘散,游离的目光没有焦点,内心涌动的情绪时明时暗。烟抽到半根,身后响起一道脆灵灵的铿锵女声。“同志,你好!”他嘴上衔着烟回头,一眼入蛊。乔英当场愣住。时间仿佛冻结,只有白杨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颤动,一年的分别突然在这一刻凝结成现实的重逢。言语被风吹散,眼睛凝视着他,看尽他的轮廓、他的表情、他在分开的一年当中每一处细微的变化。短暂的愣神后,乔英猛然想起班长还站在那边观察着他们这边。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向眼前的越北杰行军礼,礼毕,大声说:“同志你好,这里不能抽烟。”越北杰看她看得失魂落魄,慢半拍才回神:“对不起。”往树干上摁灭烟,捏着半根烟环顾四周找垃圾桶。乔英向他摊开手心:“同志,我帮你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