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国中毕业典礼就在这裡举行。」她说,「毕业典礼时有摸彩,刚开始摸彩时抽出了七个号码,你是其中之一。你以为中了大奖,还兴奋地大叫。结果校长说:毕业生507位,却只有500份奖品,所以除了抽到号码的七个同学没得奖外,其馀通通有奖。」『这间学校太变态了吧。』我说。「那可是我们的母校。」她往右移动两步,指著一张脚踏车的照片,「你高中三年就是骑这辆脚踏车,你还在把手上贴了一张宾士车标志的贴纸。」顺著她的手指,我看到宾士车标志。「这是你高三毕业前夕,你们班在舞台上的表演活动。上台的同学们手裡都拿著竹扫把当吉他,边跳边唱《燃烧吧!火鸟》。」她指著舞台左后方一个模糊的身影,「你就在这裡。」「你大一时加入环保社。这是社团在四草坐舢舨游红树林的照片。」她指著一个坐在船尾的人,「只有你侧面对著镜头。」「大三时你修了一门台湾民间风俗的通识课,你为了期末报告到东港拍摄王船祭庆典。」她指著一团白色烟雾中的朦胧身影,「你衝进鞭炮阵中取景。你看,脚下还有火花。」「这间7-11就在你租屋处的巷口,那时你念大四。你常去这间7-11,偶尔会在门口的椅子上吃早餐。」她持续移动脚步和手指,每指著一张照片便同时开口。「这是火车站前的敦煌书局。你当兵时放假回家或是收假归营,都会坐火车。你坐火车前会到书局看看书,偶尔会买书。」她指著站在书局前的一个阿兵哥,「这是你的背影。」「这是你正低头挑选水果的照片,卖水果的是水月禅寺的师父。」她将手指往右移动两公分,「她站在这裡,可惜只拍到背影。」「马路对面就是医院。」她再将手指往上移,「你会到医院的急诊室门口与某个女孩碰面。」我下意识摸了摸脸颊。「这是公园旁的庭园咖啡店,但现在是工地。你曾在这裡被两隻打架的狗扑倒,也曾在这裡目睹公司老板和他的情妇约会。」她指著相片中吧台上的鱼缸,「还记得这个鱼缸吗?」我不禁转过头,看了一眼她店裡镶进内牆的三尺鱼缸。「这是半年前社区住户在湖边烤肉的合影,你站在最后排最右边。」她忍不住笑了笑,「当你看到照片时,你说你长得像金城武,我却说你像刘德华。你还说你只能含著眼泪承认我说得没错。」『如果我真的那样说,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我真的觉得你像刘德华。」她笑了笑,「背影很像。」「这是你在『遗忘』店门口的独照,你还说你笑起来像白痴。」她指著我右脚旁边的一盆植物,「这就是你常吃的迷迭香。」『那就是迷迭香?』她点点头。「这张照片今天刚裱完框,还来不及挂在牆上,明天就会挂上。」她从吧台下方拿出一张照片,并将照片正面朝著我。「这是昨天我煮冰滴咖啡给你看时,当你正专注地数著水滴,我从你身后偷拍的照片。你还开口跟我要模特儿费用。」『这个我记得。』我说,『我是开玩笑的,你不可以当真。』「好,我修正。」她笑了笑,「你开玩笑说要跟我拿模特儿费用。」『结果你用一杯冰滴咖啡抵帐。』「嗯。」她点点头,「你这段记忆还很清晰,真好。」原来牆上每张照片只跟我有关,并不是「遗忘」的装潢或摆饰。每张照片都代表著一段已被我遗忘或即将被我遗忘的记忆。我不禁一张张细看牆上的照片,但我无法陷入回忆中。因为我根本没有记忆。「还有些照片放在相簿裡。数位相机普遍后,我也拍了很多相片档,存在电脑裡。所有关于你的……」『为什么?』我打断她。「嗯?」她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还猜不出来吗?」她反问。我冷静想了想,既然莉芸说她是我的国中同学,那么……『你一定是那个我救过的女孩!』我恍然大悟。「你救过的女孩?」『是啊,我那时为了你跟一个凶巴巴的女孩打架。』我说,『其实你也用不著如此,都那么久的事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觉得愧疚或是感激之类的。』她静静看著我,没回答我的话,脸上挂著一种古怪的笑容。『我猜错了?』我问。「我现在还会凶巴巴吗?」『啊?』我很惊讶,『难道你是……』「我就是那个跟你打架的女孩。」她说完后,微微一笑。虽然我对那女孩已几乎没有印象,只保留「凶巴巴」这关键字。但眼前的莉芸就是当初那个凶巴巴的女孩?这两个人的样子在我脑海裡根本重迭不起来啊。「国中的我较邋遢,不注重仪容,同学常取笑我不爱乾淨。」她说,「那天我隔壁的女同学又笑我葬,还编首歌嘲笑我,我气不过便跟她争吵,然后动手。男生打架是扭打,女生会互抓头髮。因为我头髮很短,所以佔了优势。这时突然听到有人说:放开那个女孩!」『放开那个女孩?』我说,『这是周星驰电影裡的台词吧。』「是呀。」她笑了笑,「但你当时确实是这么说。」『那是我说的?』「嗯。」她点点头,「你跑过来后只把我推开,因为我正在气头上便也推了你一把。你刚好踩到掉在地上的铅笔盒,脚下打滑,在摔倒之际,头撞到牆角……」『不是桌角吗?』「是牆角。」「后来你父母带你去看医生,还照了核磁共振。医生说你的海马迴可能受伤了,有一点点萎缩的现象,不过他并不确定。」她说,医生建议你多阅读,你便养成长期阅读的习惯。我相信这是导致你后来眼压过高的原因。」『我的眼压过高?』「半年前在湖边烤肉时,你告诉我的。」她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叹口气。说:「那次事件后,我经常会作一种梦,梦裡的你总是抱著头喊痛。」『痛?』「是的。」她说,「梦裡的你总是喊痛。」「但从此以后,即使我们是同班同学,也不再交谈。我很想接近你,却不敢接近你。直到国中毕业典礼完后,我才终于鼓起勇气问你:痛吗?」『你问我:痛吗?』「嗯。」她说,「但你回答:不关你的事。」『我……』「没关系。」她微微一笑。「高中时你念男校、我念女校,但我们和你一个高中同学都在同一家补习班补习,我常问他你在学校裡发生的事。」『他是谁?』「他可以算是你高中时最好的朋友,我和他这些年来偶尔有联络。他去年曾在麦当劳门口跟你偶遇。」『麦当劳?』我好像有一点点残存的记忆,『高中同学?』「高二时有次补习班下课后,你找不到脚踏车,以为有人暂时骑走,于是你待在原地等了一个多小时。但其实只是你记错脚踏车停放的位置而已。」『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我躲在暗处,陪你等。」她说,「后来我觉得再等下去不是办法,便走到你脚踏车真正停放的地点,把它骑去给你。还好你的脚踏车总是忘了上锁。」「当你看到我时,说:你怎么选中我这辆破脚踏车?然后便急著骑车回家。」她说,「你只离开一会,又骑回来说: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种男生骑的脚踏车不适合女生。说完后又掉转车头离去。」『这……』「原本我很担心你看到我时的反应,但从你的反应看来,你已经忘记我了。」她淡淡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从此我像背后灵一样,在你未察觉的情况下,默默跟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