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就像被打碎的玻璃,咔嚓的一声,整个世界再次碎掉。
“你不会再有家人了。”
因为不配。
降谷零很少做关于她的梦,无论好梦坏梦,但是长时间下来也有过几次。
梦境里一切如昨,只是他总是看不见她的脸,每次想仔细看的时候,就只能看见模糊一片,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有的时候很开心。
“零,”她说,“笑一笑嘛,你板着脸的样子看上去好凶哦。”
他想笑,可是怎样都笑不出来,脸部肌肉僵硬,现实生活中很久没有笑过,连带到了梦里,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笑出来了。
有的时候很兴奋地谈论着未来的事情。
“要单独划一间房子给小朋友,里面放一个小书柜,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给他做一个小玩具吗?该不会又要说自己很忙,没时间过段时候再做吧?”
“不会……”他轻声回答,又怕声音大一点,她就会消失不见了,“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陪你。”
“不是陪我,”她不满,“是陪我们啦。”
他终于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嗯,对不起。”
其实他早就已经没什么事情要忙了,只是很少能够见到她,有时运气好点,在梦里同她度过圆满一生,可醒来心里空茫。运气差点,会在梦里见到浑身是血的妻子,她偶尔也会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他仍旧看不清她的模样,却感觉得到她在看他。
她朝他走过来,每走一步,身上就往下淌血,鲜红的液体滴滴嗒嗒在脚下汇聚成滩。
降谷零有些呼吸不过来。
“我真蠢啊,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居然还想过……”
不知道从何而生的水线在脚下逐渐上升,首先没过了脚踝,又渐渐到了膝盖。
“你把我从池塘里带出来,把我带到海里,可是,你斩断了我的尾巴。”
遮盖在眼前的迷雾,染上了重重的血气,他看到一条被斩断的鱼尾在泊泊地流着血,创面太大,怎么止血都止不住,他想去找绷带把它绑好,低头却发现手里握着一把刀锋滴血的砍刀。
冰冷的现实总是无时无刻提醒他:公安杀死了她,而他亲手递了刀。
她一字一句:“你会永远活下去的。”
“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射,”负责治疗他的心理医生,曾经这样解析过他的梦境,“这个世界并没有鬼神,降谷先生是公安就应该清楚,这是唯物主义的世界,所谓托梦的说法,不过是一种自我心理暗示,你在梦里见到的,听到的,也许是你希望在现实生活中得到的反应。”
“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可是怎么能做得到呢?
他把她从池塘里带出来,以为帮忙见了世面和风雨,却忘了池塘里的鱼,本来就不需要海洋。
他希望她恨他,甚至是诅咒他也不愿意相信她会原谅自己,也不愿意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犯下错误却不必受到任何惩罚——哪怕受害者早已不在人世,哪怕并没有人就此谴责他。
然而她已经不在了。他的自我惩罚更像是一场为了让自己得到心理安慰的可笑行为,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对于降谷零来说,更可怕的情况是她知道这一切之后会选择把他当成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交集,她也永远不会再回应他。
降谷零的指尖触碰到了一阵空气。
踩着的地方忽然裂出了一道巨大的缝隙,他看见自己摔下去,光影在身边迅速地变化,奇奇怪怪的画面切换,他好像置身在大海里,已经被忘掉的过去的场景碎片随着海水起起伏伏。
他再次回到了过去,是他刚刚离开公安的时候,按照她的遗嘱处理了后事,其实从离开实验台之后的记忆在脑海里其实很模糊了,作为公安,他的记性当然不差,但总是想不起来,现在才发现闭上眼睛还是可以清楚看见每个细节:空气里飘扬的灰尘,像蟑螂一样的阴暗光影,他甚至记得前辈嘴边黑色的,有点像痣的酱汁印子,随着嘴唇的一张一合,已经在胃里发酵过的迷迭香的味道混合着房间里消毒水的气味在空中弥漫,那是一家餐厅里的特制香料。对方曾经和他抱怨过餐厅付费昂贵,薪水不足以支撑奢侈消费。他看见对方脚上崭新的名贵皮鞋,离开的时候,一脚踩了上去。
他们到底在背后说了什么,降谷零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