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东西好不好?你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萧然半弯下身子问我。我摇头,我不要吃东西。“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你不吃东西了奶奶会很生气的。”“真的么?”我迟疑,“可是我要吃饭的话,手就不得空闲。那么要是有人来偷走奶奶,我就没办法阻止了。”“那好,不用手,只要张开嘴巴好不好。”他回头,对他舅妈说,“舅妈,给我拿个勺子过来,不要太大的。”勺子送过来了,他一口一口的喂我。我不时越过他的头,死死盯着床边的每一个人,想趁我吃东西的时候偷走奶奶吗,休想!吃完饭以后,舅妈取走碗勺的时候,心疼地看萧然,你也吃点东西啊,光顾看着他,什么都没吃。萧然摇摇头,我没事,舅妈你拿点饼干过来好不好,最好是巧克力口味的。他劝我喝口水,我拒绝,喝水就要上厕所,他们那时侯把奶奶偷走了怎么办。“乖,来喝点水。放心,你要上厕所的时候,我就替你看着。包准不会让别人把奶奶偷走。”我将信将疑地看他:“真的?你不许骗我的。你要敢骗我,我就一辈子都不理你。”“真的,我永远都不会骗你。”我这才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水,真渴啊。三月的夜晚冷下来的很快。我已经冰凉的手缩进袖子里也感觉不到任何温暖。妈妈过来摸摸我,为难道,怎么都冰成这样了。说着就要拿铜脚炉给我用。我一看铜脚炉就尖叫起来,你们拿了铜脚炉,奶奶回来后用什么。快收起来,谁都不许碰。大家没办法,只好依着我。妈妈给我找来了三九天里才穿的棉鞋,又给我拿了条毯子裹上。我坐在奶奶长坐的藤椅上等奶奶回家。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非家里人是不可以守灵的。可是大人刚要把萧然叫走,我就恐惧地拽住他,哀求道,你不要走,你走了,他们要偷走奶奶怎么办。萧然摸着我的头,轻声哄劝,乖,我不走,我不走,我会一直呆在你的身边的。不合规矩就不合规矩吧。大人们已经被我闹的精疲力竭,也只能由着我。我拉着萧然的手,叽里咕噜地跟他说小时侯奶奶带我玩的事情。说到好玩的地方,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大起来,还手舞足蹈。萧然一面帮我把下滑的毯子掖好,一面温和地诱导我“然后呢?”有长辈皱着眉毛想叫我安静些,被他制止。他从袋子里取出饼干,放进刚温好的牛奶里送到我嘴边劝我喝。我“咕噜咕噜”地一口喝下以后又开始兴奋地讲。妈妈是不是因为我说的事情里没有涉及到她,所以难过地落泪了。可是我记忆中她跟爸爸一直都很忙,身旁陪伴我的人确实是奶奶啊。我怯怯地看萧然,我是坏孩子,我让妈妈难过了。我在奶奶的床边不眠不休地守了两天两夜,等到第三天,奶奶的尸体要被拉去火化的时候,我刚好把奶奶跟我的故事说到了结束的地方。我很乖地没有哭闹,奶奶听我说了这么长时间的故事也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了。奶奶,你听见了没有,即使你不肯再跟我说话了,我也永远记得我们经历过的每一个片段。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奶奶的骨灰盒取出来交给家属。我要求要摸一摸。萧然要我保证不闹,我点头说好。爸爸有点担心的把骨灰盒递给我,我抱在怀里,贴在面颊上,好冷,奶奶就躺在这个冰冷的地方会不会犯老风湿腿疼。“奶奶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我呢喃。“对对对。”周围已经担心坏了的大人看我终于接受事实,连连点头。“那么以后我要自己照顾自己,不能再让奶奶操心了。”我吸溜了一下鼻子,平静地问萧然,“今天星期几了?”“星期天。”“爸,妈。我不去看奶奶下葬了,星期一有期段考,我得回去温书了。我要考不好,奶奶在那边也会难过的。”我伸手拉萧然的衣服,“你知不知道从这里该怎样坐车回学校?”我在公交车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旁边熙熙攘攘的人声被过滤成催眠曲一样。睡梦中,我仿佛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随着波浪缓缓地上下起伏。阳光柔柔地洒在我身上,海鸥洁白的翅膀轻轻抚摩着我的面颊,极清晰,极细微的触觉。我惊惶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睡梦里安静而温暖。快到站的时候,我忽然醒了过来。萧然好象受到袭击,身体猛的一僵。原来我睡着的时候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鬓角的发夹尖嵌到了他的脖子里,已经出血了。萧然见我看他的脖子,连忙捂住,轻声道:“没关系的,你好不容易才睡着。”我怔怔地看他,旁边有人上上下下,汽车已经到站了。后来想想,这一路如此颠簸,汽车每动一下,发夹就会往他的皮肉里深一寸,这该有多疼。可是他只因为担心我会惊醒,愣是一路忍到了最后。但是当时我被自己的悲伤蒙蔽了眼睛,居然并没有多在意。萧然,我真是个自私冷酷的坏女孩呢。萧然揉着我的头,半拖半拽地把我拉下车。我站在公交站台上,忽然轻声喊他的名字。“萧然,奶奶没有了。”他抱着我,然后我就号啕大哭起来。积攒了许久的悲伤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奶奶没有了,那个可以轻易看出我隐藏的很好的喜怒哀乐、知道该如何开解我劝导我的奶奶真的就不在了。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气都喘不过来。空气明明已经吸进了鼻子,却怎么也没办法到达肺里面,整个人就好象要窒息了一样。萧然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轻轻说,好的,没事了。奶奶没有了,我还在。“不会的,你不可能永远都在。”我悲伤地呢喃,“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的,然后我就始终是孤单的一个人了。”“不会的,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先走开,我就永远留在你身边。”我回到学校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哭软了。星期天的下午是例行的走读生回家放风,住校生出门采购下一周口粮的时段。萧然把我送回宿舍,嘱咐我好好洗把脸,然后再好好睡一觉。我趴在冰冷的床上,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怎么也睡不着。脑子也是空白的,除了不断弥漫的雾气,就什么也看不见。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我下宿舍楼,走到大厅里被生活老师叫住了。这个生活老师慈眉善目,对待学生就好象自己的女儿一样,所以我很喜欢她。“任书语,萧然说他会帮你请晚自习的假的,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小姑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老师摸摸我的头,怜惜地看我,轻声道,“相信老师,会好起来的。”她指了指桌上的饭盒,道,“萧然这孩子细心,给你买了饭菜,要我等你出来的时候帮忙热一下再吃。你等一下,微波炉,五分钟就好。”“老师,我不想吃。”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怎么能不吃东西呢。一定要吃的。你们明天就段考了是不是,要是这个样子,你还怎么考试。”老师眼睛一瞪,佯怒,“听话,乖乖地坐着,把东西吃完才准走。”我没有办法,只好听她的安排,慢慢吃完了饭菜。萧然真逗,还保温桶装了热汤,我喝这汤觉得似曾相识,仔细一品尝,居然是他家阿姨的独门绝技。我去教室刚好赶上第一节晚自习下。晓谕坐在我的位子上,一见我就抱住我,轻轻在我耳边呢喃:“抱抱,不难过了。”我紧紧把脸贴在她的上面,她传递给我的温暖让我觉得心安。有一个在你悲伤的时候会诚心实意地安慰你的朋友真好,真的。“好了,没事了。拿出点任书语的气概,相信奶奶无论是在天上还是人间都会一直保佑书语呢。”晓谕拍拍我的肩膀,小声道,“大家都很爱你呢。你不在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你的。”我努力微笑了一下:“好的,我答应你,无论奶奶在不在,我都会努力地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我想了想又说,“你以后结婚的时候我还要当伴娘呢,哪有伴娘愁眉苦脸的道理。”这话后来倒真的实现了。“切,你为什么不说你以后还要结婚嫁人,哪有新娘子满脸悲戚的道理。”我唉声叹气道:“这事,唉,真的比较悬。”萧然跟林风都笑了起来。我发现自己真是一考试机器的级别,第二天上考场,凭借本能我居然也把所有的卷子答完了。中国的应试教育倘若能把学生都培养成我这种境界,绝对可以震惊世界。期段考成绩刚出来,高二下学期的第一个月假就降临了。我赝本很期待月假,每一个住校生都如我一般,数着手指计算月假来临的日期。但是现在,我有点害怕,我不敢回家,不敢面对奶奶空荡荡的房间。每一个熟悉的物件,都会让我忍不住落泪。这几天我哭的实在是太厉害了,早上起来都发现枕头是湿湿的。我担心自己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我答应过奶奶要好好照顾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