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夫人点头道:“好!不愧是先王看中的人。”说着,庸夫人站起来,缓缓脱下两层的外衣,走到芈月面前道:“你把衣服脱了,把我这件衣服穿上。”芈月惊诧地看着庸夫人手上的衣服,似有所悟道:“这件衣服……”庸夫人眼睛扫过屋内显得纷乱的竹简衣箱,点头道:“先王宾天以来,孟芈派人搜过我这里多次,甚至亲自来了两三次,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被她细细搜查过了。只是我就坐在她面前,她却拿我无可奈何。”芈月问:“遗诏在衣服中?”庸夫人却将手中的衣服分离,将最外面的一套扔在地下,将中间一层白衣递给芈月道:“准确地说,在这件中衣上。所以她每次来,看我穿的衣服都不一样,虽然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拆开检查过了,却最终还是没敢真的直接脱我的衣服……”芈月站起来,脱去盔甲,穿上庸夫人的中衣和外袍。庸夫人帮芈月穿上衣服,在绣着纹饰的衣领处捏了捏,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芈月。芈月会意的眼光看过,若无其事地穿上衣服,又帮庸夫人穿上衣服。庸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阿姊,孟芈的人马追上来了。”芈月一急:“来得好快……”芈姝来得这么急,莫不是唐夫人已经……她心头一紧,不敢再想下去了,忙道:“庸夫人,我们一起走吧。”庸夫人却道:“不,是你走,我不走。”芈月惊诧地问:“为什么?”庸夫人淡淡地道:“我们必须要有一个人留下来,拖住她的注意力。”芈月道:“那也犯不着夫人留下来,夫人,你可知唐姊姊她或许已经……”庸夫人点点头,道:“我知道。欲成大业,怎能没有牺牲?你去吧,先王选定的人是你,我盼你早日接位,平定内乱,驱逐外敌,兴我大秦。”她拍了拍手,玄鸟卫们进来,向着庸夫人行礼。庸夫人指了指芈月道:“你们见过芈女君。”芈月诧异地望向庸夫人:“夫人……”她为何称自己为女君?庸夫人道:“先王遗诏,立你子为储,你自然算得是女君了。”说着,郑重向芈月施了一礼,道:“玄鸟卫乃是先王为太子时,我与先王一同训练的。先孝公驾崩后,先王曾被流放,亦有诸公子试图夺位,也是幸得玄鸟卫之助,方能坐稳王位。”芈月道:“我曾听说缪乙毒死缪监,除了打听遗诏下落,就是为了夺取玄鸟卫。”庸夫人轻叹一声道:“玄鸟卫本来就是先王流亡时的游戏之举,芈后已经正位,何须再掌控玄鸟卫?时移势易,连国策都要不断变化,更何况玄鸟卫本就是奇兵偏门,只能倚仗一时,历代君王都要根据自己的国策而调整。先王的玄鸟卫,自当随先王而散。只是先王遗愿未了,才暂时由我执掌。如今我把玄鸟令暂交给你,希望将来,你能够训练出只属于你自己的亲卫来。”芈月行礼道:“谨受教。”此时庸芮、魏冉等人亦进来,带着芈月从地道离开。芈月等人离开以后,庸夫人整了整衣服,端坐下来。但听得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响,不久之后,便有内侍急报,说是惠文后已经率军前来,到了宫外。却说芈姝闯入冀阙,魏颐已经在护卫拥护下逃走。她大肆搜寻冀阙,寻找芈月,却被唐夫人的伪装引向歧途,不但不曾找着人,还与魏琰在冀阙还潜伏着的人打了一场。她气急败坏,调来重兵将冀阙重重包围,层层推进,方在一间小院堵上了唐夫人。直至此时,她才知道芈月早已离去,一直牵制着她的是唐夫人。唐夫人言毕自尽,芈姝大怒。此时甘茂也已经赶来,预料到芈月所去方向,可能就是庸夫人所居西郊行宫,当下就先派了快马急行军赶到西郊行宫,将行宫包围。芈姝方坐了马车,赶往西郊行宫。此时西郊行宫的大门已经被杜锦率人攻破,缪乙在前领队,芈姝带着大队护卫,杀气腾腾地闯入西郊行宫。一路上杜锦低声禀报,方才西郊行宫各处都奔出一队黑衣人来,向着不同方向逃离,他已经派人跟了上去。芈姝却问:“那庸氏可还在?”杜锦忙道:“庸夫人并未离去。”芈姝冷笑:“这个老弃妇未走便好,我如今要一个个收拾过来,她也休想再逃脱。”一路行来,直至正殿。芈姝在众人簇拥下闯入正殿,见庸夫人端坐在上首,看着芈姝微笑道:“孟芈,别来无恙乎?”芈姝看着庸夫人的打扮,忽然笑了,她迈过门槛,一步步向庸夫人走去。缪乙殷勤地上前想先行探察,被芈姝一手推开。芈姝走到庸夫人面前,坐下,看着庸夫人恶毒地微笑道:“我真是看错了你,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先王的一个弃妇,没有想到你居然还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庸夫人表情平静得近乎漠视,“我与先王,乃是结发夫妻,我与他之间并不在乎是否在一起,也并不在乎他身边那个后位到底是谁在坐着。我知道他这一生,有许多女人,但魏王后也罢,你也罢,都只不过是政治的交易品而已。他真正信任的人,只有我一个。他临终前,交代我一些事情,我现在把这些事情交托了,便可以随他而去了。”芈姝听了此言,如同被扇了一记耳光。她整个人顿时颤抖起来,尖叫道:“你胡说,胡说……先王喜欢的人,是我,是我——我才是他的王后,我才是将来百年之后,与他同墓而葬共享配祭的人;只有我和他的儿子,才能继承大秦的江山,传之后世……”庸夫人轻蔑地笑了一笑:“事情真相如何,你心里最清楚,不是吗?”芈姝忽然冷笑起来:“你想刺激我,扰乱我的心神,让我忘记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吗?可惜我是不会上当的。我问你,芈八子在哪儿,先王的遗诏在哪儿?”庸夫人反问:“先王的遗诏在哪儿,对你有用吗?如果真有这道遗诏,你奉不奉诏?你若是不奉先王的诏令,你口口声声以先王遗孀自命,拿先王来当令箭,又是何等虚伪!你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论先王的情真和情假?”芈姝素来骄纵自负,从来不曾将其他女人放在眼中,此时在庸夫人面前,虽然明知自己是大秦母后,对方不过是个弃妇,不知道为何,竟会产生自惭形秽,甚至是愿意俯首称臣的感觉来。这样的感觉,她之前,只有在秦惠文王面前才会产生。她痛恨,她大怒,她不能容忍!她猛地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够阻止我吗?我不妨告诉你,我进来之前,整个西郊行宫都被我包围了,她就算插翅也飞不出去。来人,给我搜!”之前,她虽然数次前来寻衅和寻找遗诏,但不知道为何,接近庸夫人的身边,她就会有畏怯之意,到了关键时刻总会因气馁而放弃。而此刻,她已经知道自己一败涂地了。她真的很想把眼前的人狠狠推倒在地,踩上一脚,看她脸上的笑容是不是还这么嚣张。她很想让她跪下来向自己求饶,让她崩溃、绝望,让她在自己面前,不再露出这么居高临下的眼神。她才是惠文后,她才是先王正式的妻子,入祖庙,共陵寝,万世列名在一起。庸夫人漠然闭目,不再理睬她。缪乙带着随从,在整个西郊行宫进行搜索,各个房间的宫女都被赶出来,站到大殿外,环抱着手臂,瑟瑟发抖。可是搜遍全宫,既没有芈月,也没有遗诏,甚至连他们先头部队明明交手过的魏冉和庸芮都不见了。缪乙气急败坏地将情况向芈姝禀报。芈姝大怒,冲到庸夫人面前,待要发作,又忽然止住了脚步,似想到了什么,轻轻地笑了起来。一伸手,向侍女道:“你们拿镜子来。”侍女忙奉上镜子,芈姝拿起镜子,嘿嘿冷笑一声,将铜镜递到庸夫人的面前道:“老虔婆,你睁开眼睛,好好看这一面镜子。你知道自己有多老多难看吗?先王爱你?哈哈哈,先王爱你什么?是爱你的鸡皮鹤发,还是爱你的齿摇发落啊?就你这样的老弃妇,随便来个人哄哄,就真的上了当。你知道外面的天是什么,地是什么?就算有遗诏又怎么样呢?我的长子已经继位为王,我的次子也将继位为王,我的孙子也快要出生了。你真可怜,抱着一个男人的谎言,自欺欺人,孤苦伶仃这么多年,就算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无人祭祀。你拿什么跟我比?我正青春年少时,得到君王的宠爱,成为一国之母,天下皆知。我的儿子成为太子,成为君王。我配享宗庙,千秋万载享受子孙的祭祀……”庸夫人睁开眼睛,凌厉地看了芈姝一眼,芈姝不禁往后一缩。庸夫人却又闭上了眼睛,轻蔑地道:“你得不到——”芈姝道:“我得不到什么?”庸夫人道:“你得不到子孙绕膝,也得不到宗庙配享。你没有教好你的儿子,让大秦陷入内战,你是秦国的罪人,你最终将什么也得不到——”芈姝终于忍不住发作起来:“好,敬酒不吃,你倒要吃罚酒。我也不必问遗诏在哪里,更不必问芈八子在哪儿,也不必问你有什么算计、什么筹谋。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啊恨啊,所有的盘算和不甘,都比不上权势,能够把你们一把抹平!”她拂袖站起,走到门口停住,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缪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