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缙不信,前些日子他们还曾把酒言欢,“我与阿姒是自幼长大的情意,她怎会不想嫁我?”
崔夫人笑他十几年都看不透一个女人,“佑宁公主喜欢你,如同喜欢一件衣服,倘没有别人对比,她也就将就着穿戴了,一旦出现比你更好的选择——曾经的裴七郎,如今的卫三郎,她看都不愿看你一眼。”
见他面上仍不服气,崔夫人问他:“你仔细想想,佑宁公主每次对你态度有所转圜,是不是都与嘉宁公主有关系?她那是喜欢你吗,分明是利用你与她皇姊斗气!她一向瞧不起嘉宁公主,又如何会瞧得上她的驸马?”
崔缙一愣,脸色慢慢变白,他欲替谢及姒辩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崔夫人最后这句话,戳中了他心中长久潜藏的不安和疑虑。他与谢及姒一同长大,当然清楚她对谢及音的态度,小事上尚不肯让,处处要压谢及音一头,遑论人生大事。
第二天,崔缙前往千萼宫寻谢及姒,远远就听见秋千架下的笑声传出墙外。他没急着请见,默默站在墙外听。
召儿给谢及姒讲了几件宫外的趣事,得了赏,便开口夸赞卫三郎才貌双全、仪表堂堂。
她最知道谢及姒喜欢听什么,便道:“卫三郎是个自己有本事的,卫家也争气,不像崔驸马,全凭陛下赏识才有今日。听说卫三郎琴技高妙,可与曾经的裴七郎一较高下,必然知情懂趣,婚后能与殿下琴瑟和鸣。而崔驸马呢,只是一介莽夫,可惜了嘉宁殿下的琴艺,只能对窗空弹寂寞曲了!”
谢及姒坐在秋千上,笑得明艳,“本宫挑的,自然是最好的。其实王六郎也不错,只是王妃不如卫妃对母后恭顺,想必王家多少也有些混账。”
她对与卫三郎的婚事十分满意,崔缙一句不落地听着,心中怒火顿起,骨节攥得泛白。
原来当日在父亲寿宴上,她对谢及音说的便是真话。在她心里,自己是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无聊时拿来咂摸滋味,有更好的选择便将他一脚踹开。
母亲的话是真的,谢及音的话也是真的,只有她……他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阿姒,自始至终都在说谎,糟蹋他的情意。
崔缙心里冷透了,甚至不愿意再去当面质问她。
他无声无息地在墙下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谢及姒与婢女起身离开,那阵春风得意的笑声渐渐远去,他才抬起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出了洛阳宫。
他没回崔家,也没去虎贲军校场,骑着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待回过神时,发现已经到了嘉宁公主府。
府卫恭敬地为他开门,崔缙便也就顺势下马,将缰绳交予仆从,他一路来到主院,识玉正指挥人将盆栽腊梅搬到院子里晒太阳,她见了崔缙,放下手中的活,朝他屈膝行礼。
崔缙指着园子里的各色腊梅问道:“这是在折腾什么?”
识玉答道:“回驸马爷,今天太阳好,殿下让把花搬出来晒一晒,让它们赶在明晚除夕之前盛开,给府里添个喜庆。”
崔缙见那盆盆梅花疏落有致,都是经人精心侍弄过的,冷笑道:“你们殿下何时竟有了这般闲情雅致,怕是有人要借你们的手,讨殿下欢心吧?”
识玉不答,崔缙又问:“嘉宁殿下现在何处?”
“奴婢去通禀。”
“不必。”崔缙见一婢女端着空茶盘从上房出来,拦下了识玉,三两步跨过院子,进了屋子。
入屋是一面镂空的檀木屏风,屏风后为正堂,东面卧房,西面琴斋,琴斋里隐约有谈笑声。崔缙推门入琴斋,绕过锦绣屏风,见谢及音正与裴望初投壶,她面上覆着红绸,手中的木箭跃跃欲试,数尺之外的地上搁着一个细颈陶瓶,瓶中插着六七支木箭,地上还散落着两三支。
裴望初站在她身后,以手扶她肘,为她校正投出的方向。
谢及音听见推门声,以为是识玉,开口道:“花可都搬出去了?那盆洒金梅开了吗?”
崔缙抿唇不语,裴望初在身后低声提醒她,“殿下,是崔驸马。”
谢及音摘了蒙在脸上的红绸,疑惑地望向站在屏风边的崔缙,眉心微蹙,“驸马不去崔家陪崔夫人过年,来找本宫有何事?”
崔缙踢开脚边的木箭,负手走进来,冷嗤道:“怎么,碍着殿下寻欢作乐了?别忘了你我是夫妻,若要回崔家过年,殿下该与我一同回去。”
谢及音笑了笑,扔下手里的木箭,走到条案旁坐下,端起盖碗茶轻刮茶汤。
“准你回崔家过年是父皇的恩典,你们母子叙天伦之乐,本宫就不掺和了,”她抬目看着崔缙道,“辛苦驸马亲自来跑这一趟。”
崔缙疑心她在嘲讽他,他扫了眼杵在一旁整理箭矢的裴望初,见他极没有眼色,遂对谢及音道:“我有话与你说,让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