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开的白色的繁花丛中,坐着一个包裹着黑色衣服的刺客!他的脸上罩着白色的面具,好像我梦里看到的黄瓜,一张好像瓜子一样的白脸上没有五官。“可惜呀……”他从树枝上跳下来,从腰间抽出软剑,颤微微的,蛇一样。“你们今天都得死!”他抬起脸,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黑色的潭水一样,却是眼角含笑,眼底思春。似乎他现在不是要来杀人,而是已经在圣人面前勾引了道貌岸然的理学世家的千金小姐,做成好事,正在国子监炫耀什么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话音未落,他一剑刺入我的左肩!凉!居然感觉身体被切开之后很凉快!就好像我三伏天裹着一个大棉袄,忽然被人扯破了,小风灌了进来,吹的我五脏六腑直发颤。完了,完了,我命休矣!临死之前,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崔碧城还欠我很多钱我还没要回来,我娘说要给我煮的茶叶蛋我还没有吃到,黄瓜打碎了我一个柴窑的瓶子至少能值白银一万两,文湛……他不欠我钱,可是我欠他钱,我临死之前不用想他了,等他弥留的时候倒可以想想我,还有,……,我爹还没咽气呢!我怎么能跑到他前面去!我……红色的血呼啦呼啦的流出来。我受到了惊吓。我的脚都软了,腿一软,栽倒在地面上,我看人影都是恍恍惚惚的,听见人说话都是像刮风一样飕飕的。……“王爷……王爷……王爷您没事吧?”“王爷?”怎么好像是裴檀?……有人说话,“裴将军,祈王被锄头划伤了肩膀,受了惊,需要多休息休息。”我感觉有人摇晃我,我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看到崔姓某人的大白眼。好像到晌午了,日头晃眼。我眯缝着眼睛看到崔碧城,他用手指扒拉开我的眼皮,瞪着我说,“王爷,您要是睡醒了,就可以起来了。”我迷糊的说,“我在哪里?我死了吗?”“不,您还活着。”崔碧城抬手在我的眼皮上挡住了光,“这是我的藤子后院。您正躺在我的藤床上。”崔碧城变成一把扇子,边在我脸前面扇风,一边说,“真不知道王爷您是怎么想的,居然把谢孟踢到白菜窖里,还锁上门,让他啃了一嘴巴的白菜帮子,还差点被憋死!”“不但这样,您居然还蹭倒了被放在藤子旁边的锄头,被砍伤了胳膊!刺客没有伤了您,您居然让一把沾了土灰的锄头砍伤左手。您自己说说,还有比您更无用的王爷吗?”我侧着身子从长椅上坐起来,坐胳膊像被废了一样的疼,我侧眼努力看了看,已经被人处理过了,白布缠了许多圈,包裹的好像一个大窝瓜。我根本就看不出来是软剑扎的口子还是锄头戳出来的。日子晃的我眼花缭乱的。我有些懵。难道,刚才看到的那个刺客,是我眼花?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越想越糊涂。“祈王殿下,太子御旨,着您即刻回京。”有人说话,口音是雍京官话,儒雅斯文。正是征渊侯——裴檀。我和裴檀是朋友,嗯,应该算是朋友吧。两年前的端午,对,就是文湛要杀我的那年端午,我从相公堂子观止楼跑出来,就是管当时还是近卫军的裴檀借的马,跑回大内的。从那时开始,我们似乎就成了朋友。虽然他一般都不搭理我。文湛这太子做的是稳如泰山。人挡杀人,佛挡弑佛!那是因为他的一半兵权就是握在这个征渊侯裴檀的手里。裴檀是皇后娘家哥哥的儿子,皇后他哥是前朝阁揆裴东岳。这个裴东岳二十岁中的状元,三十岁封疆,三十四岁入阁,三十六岁成为内阁首辅,三十八岁吐血咽气,那个时候裴檀好像也就七八岁。裴东岳死了,内阁首辅这个位子就是让当时的礼部尚书杜皬坐了,这一晃,似乎都快二十年过去了,如今似乎谁也不记得前朝的裴东岳了,只知道朝廷上那个抱着肚子一走三颤的阳澄湖大闸蟹一般的昆山杜皬!我时常站在水边胡思乱想,这个尘世中总有一堆人偏偏要不合群。崔碧城算一个,裴檀也算一个。裴家清流世家,一窝子书生,分散在翰林院六部外加江浙富县,日子风流潇洒到连写小词都是‘今生无憾,来世更待!漪卷抚琴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只有这个裴檀,顶着一甲进士的功名跑去当小兵,不说别人了,连他的堂兄堂弟们都嘲笑他,还说风凉话——‘好女不做鸡,好男不当兵’。结果不到七年的时间,裴檀就因海战靖寇功绩而封侯,现在所有人再对他说话,估计都该是‘万世之功’,‘公候万代’了。裴檀照单全收!他现在是太子的嫡系中的嫡系,他们全家都是太子嫡系。文湛先把谢孟打发过来,救了我一命,我有些感激他,可是他又把裴檀发过来,催我回去,这不简直就是十二道金牌召岳飞吗?他想干吗?我捂着膀子摇头说,“我受伤了,疼的要命,从这里到雍京可是有70多里的山路呢,我肯定不能现在就回去。等过几天,过几天我养好了伤,我肯定自己回去!可以吗?”裴檀盯着我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不可以!日落之前,务必抵达雍京。”“啊?”我也盯着他,“如果我不走呢?”“那下官只有得罪了。奉太子口谕,召祈亲王承怡即刻回雍京。如果王爷您不按太子旨意办事,下官可以便宜行事。王爷,您也不想再被捆绑起来吧。”我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崔碧城扯住我的袖子,而裴檀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嘴角有一丝不可琢磨的笑。“裴檀!那件事情不许再提,再说我就杀了你!”裴檀不说话,他看着我,似乎再问,然后呢?我说,“我回雍京。”我的胳膊实在疼的要命,骑不了马,可是裴檀带的近卫军外加谢孟的残部都没有马车——谢孟是很可怜,他的脑门上还有一块青紫,看样子是撞门框上了。我就纳闷了,那个地方我记得明明是一道暗门,什么时候让崔碧城改成菜窖了?没有马车,我也骑不了马,而我又绝对不想被裴檀捆着拎回雍京,于是这个时候,崔碧城以阳澄湖大闸蟹般的四平八稳,天人降世般的悲悯挪到我面前,手一指西跨院那边的马棚——居然有一辆崭新崭新的马车!非常恰到好处,两匹匈奴骏马架着黑色的车辕,不过分华丽,却显示出它的精致和些微的与众不同。崔碧城忽然一本正经的说,“祈王殿下,小民跟您去雍京。”……殿下……小民?您?崔碧城……你不是傻了吧?!马车里面有小茶几,温茶,点心,还有崔姓某人一名。我从腰带后面掏了掏,拿过来一个吊坠,在崔碧城面前晃了晃,他好像忽然变成了饿了七天的狼看到一块鲜嫩肥嫩的匈奴羔羊肉!——水过天青蓝的世宗柴窑瓷片,外围包裹着一层黄金,用红丝打的如意结。在整个雍京算的上是有市无价!多少王孙公子,捧着万两白银欲求而不可得!我真诚的看着他,“表哥,我有个相好的在观止楼,他过了年就20岁了。你也知道,做相公的到了十八岁就被人说成是‘浔阳妇人’,门庭冷落。他都20岁了,生意也不好再做,所以我想着给他赎身出来。”崔碧城的眼珠子盯着我的吊坠左晃一下,右晃一下,他两忙点头,“好!好!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打铁趁热,“那个人曾经也算是观止楼中半红不紫的,老鸨开的身价是三千,我想还到一千两,可是那个老鸨说什么都不干,非要我三千。”崔碧城一听到钱,脑子似乎清醒一些了,他看了我一眼,“我不逛相公堂子,不知道价钱,不过雍京青楼中那些红倌人的身价没有定数,五千的有,三千的有,一千的也有。你说的这个看样子是过气的,还价到八百,最多出到九百,不要再加价了。”我说,“我今天一定要把他赎出来,不过我手边的银子不凑手。”我这么说着,崔碧城的眼睛盯着我放银票的袖子。“所以,表哥呀,你先借我三千两银子呗!”崔碧城的眼睛盯着我手中的吊坠,马上就说,“成!三千两就三千两!不过你要给我立一个字据,还要拿东西过来抵押!”“成!绝对没问题!”我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你看我的柴窑吊坠怎么样?不过我先说好,等我还给你钱的时候,你可要把这东西还给我。我只是借你玩两天。”崔碧城点头。他拿过来纸笔,写好了字据,我画押,然后他从口袋中抽出三千两的银票,我和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我连忙把银票揣好,他把吊坠一拿过去脸色就不好看。他瞪着我,“王爷,你这个玩意是假的。”我点头,“废话!这是黄瓜从潘家园淘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