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谢玄与昆玉达成共识之后,黑夜之后再没有暴虐的妖族人在城中作恶。观沧溟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但面对谢玄其人,他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因而他避而不答,只是淡淡道:“王上等你很久了。”
“我看到了。”谢玄在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观沧溟忍不住一个踉跄,“平原王死的时候,我就在附近。好歹我也替你们担下了这么大的罪名,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恭敬点?”
畏惧如同电流般贯穿全身,瞠目结舌的观沧溟猛地转身,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见面前的人自顾自地开口,面上不自觉地爬上了一丝阴鸷。
“不过你们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他话锋一转,冷冷道,“只要夕照一死。”
宫阙里帘幕重重,暖人的熏香闻得人昏昏欲睡,然而殿中的两个人都各怀心思。
心思乱成一团,琼华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杜如晦悲恸的声音。
“大殿下,我家殿下自您去探望过之后便开始呕血不止,现下已然昏迷了整整一天了。”杜如晦在他面前跪下,额头声声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钝响,“若是您能救他一命,属下保证,定会带着殿下一走了之,远离这些是非。”
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惊吓,亦或是两者兼具,琼华握着茶杯的手都不太稳:“你竟然——”
“你的反应竟然与他出其不意得一致。”谢玄靠近他,温暖的双掌包裹他惶惶不安的冰凉的指尖,声音依旧温润和煦,“一听说我要让夕照当众承受五道天雷,以证清白,那位妖皇也是,双唇蓦然惨白。”
琼华原本明亮的眸子里此时沉淀着一片暗淡,仿佛有什么在从四面八方无法控制得延展,谢玄只觉得自己仿佛好像被无边无际涡旋包裹陷入,深不见底,终其一生都无法逃开。
他心念一动,俯身过去,在琼华眼角轻轻落下一吻,慨然道:“只要夕照死了,就再没人跟你抢了,没有人会跟你抢的——连我也不能。”而后他花费了些力气,才缓慢地拨开琼华已然冷得僵硬的手指,举杯一饮而尽。
窗外白雪皑皑,琼华微微仰着头,眼睫眨了一眨,眼角分明一滴清泪,沿着他苍白胜雪的肌肤,缓缓滑入发鬓直至消失不见。
遥想起那日谢玄当着他的面饮下毒酒,琼华心痛欲裂,却只能被重弦拦着无法靠近半分,眼睁睁看着他倒下。而今他亲自送上这一杯毒茶,眼见谢玄毫不怀疑便饮下,他已经能够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了。
他知道谢玄不会对自己设防,从来不会的。
内息紊乱,唇边的冰凉液体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贪婪地索取着身体为数不多的生气,谢玄瞳孔一缩,近乎自虐地使劲捂着腹部,生生地压抑下来。
只要是你递给我的,哪怕是穿肠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可是他若是回头,便能看见琼华垂在衣衫两侧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处都泛起了一阵青白。
“阿玄,我们好好商量下,好吗?”身后的琼华几乎是在求他,“放过夕照,我们不争了,行吗?”
“你放过他,谁来放过你?”谢玄使劲地闭了闭眼,惨烈而决绝地拖着步子,扬长而去。
谢玄的生气似乎一直在减少,昆玉细细打量着他的面色,想是为了最近的一些了事情竭精殚虑熬干了原本身体中的精神。
“三日后,夕照将在祭天塔上承受五雷之刑,你若是真有什么本事,便去救他。”谢玄的视线在昆玉的面上划过,又带着几分揶揄之意划过他身后的观沧溟与瑟缩着的望舒,“只要不怕玉石俱焚,尽管一试。”
没有人不会害怕苍天之怒,连九天之上的神仙都不例外,更何况是一个妖族呢?谢玄在祭天塔上虔诚地祈求了七天七夜,才求得上苍垂怜,以夕照为祭,以命换命,保琼华一世的安稳无忧。
见昆玉默然不语,谢玄也没有精力多说,只是吩咐手下将东西奉上:“你把步蒹葭带走了,这柄断剑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观沧溟定睛一看,只见一柄赤色长锋,已然碎成两半,然而却能看到底下隐隐透露着的红光。
红雪三千?昆玉还没来记得阻止,便见观沧溟的手一触及诛邪剑,便被灼出一道伤痕来,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肉烧灼的焦味。
“幸好它断了,不过造成的伤口怕是难以愈合。”昆玉轻声叹了口气,把断剑丢给了惶然的望舒。
等到谢玄走了的时候,昆玉望着他的背影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道:“沧溟,若是一个人有了弱点的话,该当如何?”
观沧溟惊疑不已,不经意间竟然想起初见那日,这人挂着这般冷漠的面容,告诉自己,若是他有弱点的话,会把他扼杀在他刚出现的时候。
“不管是神还是人,都存在弱点。”观沧溟不看他,劝说道,“王上,只求了无遗憾。”
第41章五雷刑
这一日雪后初霁。
一身的金绣华服与琼华冷淡的面容并不匹配,他伫立在空荡的宫殿之中,高大伟岸的身姿与身着墨黑朝服、倚靠在殿门边轻声咳嗽的谢玄互成掎角之势。
“我拒绝。”万籁俱寂之中,琼华的声音掷地有声。
谢玄面上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是淡淡叙述着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就算你不现身,夕照的雷刑依旧要如期执行。”